走過桃花源的門口,綠漪的目光在招牌上停留了一瞬,又低下頭去。
她應該恨嗎?似乎是該的,可是該恨誰呢?
恨那個不知名的店主?可是人家好端端做著生意,和她一點幹係也沒有。
恨那個不知為何惹惱了縣主的餘鶯鶯?死者已矣。
綠漪的臉上已經痛得麻木了。
這些傷口是她自己用刀子戳的,用蠟燭燒的。
她是家生子,縣主是她的主子,主子犯錯奴才受罰,是天經地義的,懲罰她認,罪行她不願認。
這是恥辱的痕跡。
她有親人追隨如夫人,今天她若是替縣主認了這罪,家裏其他人都會平安無恙,弟弟還年幼,模樣和她生得像,家裏還指望他好好讀書,往後中個什麼官職,便脫了籍,一家子都不用再做奴才了,她是做姐姐的,臨走也不能拖累他。
阿弟那麼聰明肯幹,往後是要做狀元的,可不能有個殺人犯當姐姐。
綠漪的身體狀況可以說是很差的,整個人像踩在雲端裏一樣飄忽,好像下一步就要暈倒。可她每走一步,記憶便清晰一分,眼前是躁亂的人群,腦子裏卻在回放從小到大的每一個片段。
六歲跟著爹娘進了蕭王府,七歲被指到縣主身邊伺候,原先的縣主是個多好的人啊,人雖軟糯了些,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整個人就像畫裏出來的仙童,說不出的乖巧可人。
她還記得縣主八歲那年,突發奇想了,想給如夫人做甜湯,拽著她跑到廚房去折騰了半天,最後湯沒做成,兩個灰頭土臉的女孩蹲在灶台後麵,吃水果吃得肚皮滾圓。那是縣主從小到大最透露小孩子頑皮的一次,後來便一天天長大了,變得端莊矜持,不過同樣的事情縣主做起來,總是比其他貴女多幾分風致。
一直到……
綠漪想到了縣主十二歲那年,心頭升騰起習慣性的不解和感傷。
是人太善變嗎?原來那個縣主去哪兒了?
她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想著,忽然身後被人猛地一推,回過神才發現眼前是個台子,凶神惡煞的壯漢露著粗碩的臂膀,肩上扛著厚重的長刀,正嚴肅地盯著她。
這是,劊子手嗎……
她,快死了?
綠漪木木地站著,旁邊有人走上來鋪開布,擺了一桌飯菜,溫聲說:“吃點東西吧。”
這是,斷頭飯嗎,吃飽了好上路?
綠漪這樣想著,茫然地看向那個說話的人,水綠色的衣裳,烏發梳著簡單的發式,一雙淺琥珀色的眼睛柔和地望著她,綠漪狠狠地一顫。
這雙眼睛,形狀和縣主好像,隻是瞳孔的顏色不同,也更好看,可是乍一看上去,真是像極了縣主平日的模樣,也不對,這人,好像更真誠些。
“磨嘰什麼,快點吃!”劊子手不耐煩地催道。
綠漪被嚇了一跳,手裏這時被人塞了雙筷子進來,還是剛剛說話的那個少女,用那雙像極了縣主的眼睛看著她,聲音也好像帶有魔力一樣,讓她不由自主地順從。
她拿正筷子跪坐下去,一口一口地往嘴裏塞,少女除了開始時說過一句“別怕”以外就再不吭氣了,隻是默默地給她夾菜,見她吃了大半碗米飯後才製止道:“夠了,你這幾天沒吃什麼東西,吃得多了對身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