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娜遠遠望著那女子背著丈夫消失在街角，臉上的不解悄悄藏進心頭。
不明白，還是不明白。
她從雙聖山下來後就和師父分別，這些日子裏她的足跡已然經過五座大城，其間路過的村鎮難以計數。在市井之中體會人間百態，她看得越多，迷茫越深。
師父說，要經過一次徹骨的情，才能做到斷情絕愛。
她問師父為什麼要斷情絕愛？
師父隻是摸著她的頭，慢悠悠地說：因為你會是守山一脈最出色的繼承人，山神的使者根本不需要情愛。
其實她並不明白山神是什麼，是哪年哪月來到人間的？是何時的生辰？是像她一樣隻能吃素，還是像師父這樣酒肉無忌呢？不明白啊，那明明就隻是尊石像罷了。
古娜日日去給神像麵前更換上最新鮮的貢品，可她知道，如果哪天貢品真的少了，定是被老鼠偷吃去的。
從她睜開眼睛起就被灌輸了這樣的印象，那尊看起來平凡無奇的石像其實是高高在上的神靈，是她這一生中必須尊崇的對象，在它麵前，她應放下一切雜念，應俯身跪拜。
她的心很空很空，空得連師父和她自己也裝不進去，空得讓她總覺得自己遺忘了什麼東西。
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雪兒拱了拱她的後腰，古娜恍然，笑眯眯地在它頭上摸了一把。好啦好啦，知道你餓了，這就帶你去吃東西，休息好了我們去找師父。
她還是不愛開口，師父說她不是啞巴，隻是之前生了場大病壞了嗓子，多說說話就好了。
說了有什麼用呢？
反正也沒幾個人聽得懂。
古娜到達青州後的第八個夜晚終於追上了師父。他老人家還是老樣子，就算是她在旅途中遇見過最頑皮的孩童，也及不上他的一小半……哦對了，他的身邊還帶著個小豆丁。
名字很好聽，叫闌意。
她對這名字總感覺有種莫名的熟悉，似乎是聽過的。她也說不上為什麼，當師父問她是不是有印象的時候，她下意識茫然地搖了搖頭。
“小啞巴姐姐，你吃不吃這個？”小豆丁又湊上來了，軟巴巴的身子貼著她，讓她有點不自在。目光觸及那塊油光四溢的烤肉，古娜一陣反胃，忙捂住嘴，另一隻手拚命搖擺，表示不吃。
闌意無限失落地歎了口氣，慢悠悠地收回手，狀似十分難過，對著天邊的夕陽凝視一會，小臉上乍然浮現出歡喜的神態，樂滋滋地埋頭大吃起來。
覺得熟悉的又何止她一人？
闌意最喜歡就是在野外的時候，跟著古叟最好的福利就是在吃這一方麵。
外麵的世界有抓不盡的野味，能讓他頓頓吃得肚皮滾圓，而且老頭子並不計較他能吃，隻要他說一句沒吃飽，老頭子二話不說就出去接著打獵。
趁著古叟離開，闌意飛竄過來，蹲坐在古娜麵前，兩手捧著臉盯著古娜一陣猛看，最後嚴肅地說：“我覺得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小姐姐。”
古娜心裏一跳，沒說話。
闌意試探著說：“她叫茯苓，是不是很好聽？”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反應。古娜點點頭，又搖搖頭，含糊地說：“你的，好聽。”
闌意坦然接受了她的誇讚，說：“我還是覺得你們很相似，你從哪兒來？”
古娜的眼神動了動，抿嘴笑笑，指著他背後說了一句話，闌意歪頭，苦惱地琢磨她的古怪腔調究竟對應著什麼意思，直到頭頂被一隻大手拍下，他才轉過彎來，原來她說的那句話是：師父回來了。
烤肉的香氣再度彌漫，闌意猛吸了一大口這香氣，一瞬間把之前的疑問丟去了九霄雲外。
古娜安靜地坐在一旁，毫無存在感地低頭啃著洗淨的野果，茯苓啊，確實是個好聽的名字，好像比闌意的名字更熟悉……
她無意識地摸上顫動不止的心口，抬眼迎上古叟懷疑的眼神，她心裏一咯噔，三兩下吃完剩下的果子，露出一個靦腆的笑臉，“師父，我去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