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九知在來人霜雪般的鬢角處流連幾息,有些吃力地笑道:“沒多久,一個多月吧。”
他心知肚明青年這白發究竟根源何在,於是知趣地略過不提,並且努力站直了身子。如果忽略掉過於蒼白的臉色,倒還是往日的翩翩公子。
杜仲皺著眉頭走過來,伸手探上他幹瘦的手腕,剛一接觸就被這刺骨的寒意驚了一驚。
醫者講究望聞問切,門羅真人傳他的醫術自然也脫不開這個框架,方才初見麵時,他已經粗略觀察了這人的氣色,猜測是著了寒氣,如今這一測,正是驗證了猜想。
“你這……是從何處遭了寒毒,竟然這麼厲害……”杜仲越探越感到心驚。
陶九知苦澀地笑笑,沒有解釋。
地母寨是他的故土,與世隔絕的瘡痕之地,他並不願透露。至於杜仲口中這個寒毒的說法,其實他是不怎麼相信的。
地母潭裏滿是沾染神力的寒水,毒倒是不至於,可是那潭對雄性卻是實打實的排斥,如今他還能在這裏站著,大約已經是水中聖靈念在他有一半族人血脈的份上,格外開恩了吧。
“你這樣下去,怕是有損壽元。”杜仲擔憂地說。
兩人好歹也有過一段同出賀蘭的友誼,再加上他後來知道了陶九知的來曆,也猜到路上這人處處示弱,不過是為了跟他們和平相處才故意讓步,以及之後交往中的種種,總之他對這個名聲在外的暗司督主其實還是頗有好感的。
未到不惑就要直麵生死困境,怎麼都讓人心生不忍。
陶九知嗯了一聲。
從他回到大越地界之後,已經一次又一次地被醫者斷定必死的結局。他其實在見到杜仲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真正到聽了這話的一瞬間,難免還是心裏發涼。
杜仲略一猶豫,從身上背的排囊裏取出一個食指長短的小瓷瓶,塞進陶九知冰冷的手裏,鄭重道:“這是師父煉製的救命藥,總共三丸,你若撐不住時就吃一粒,你的病我會想辦法。”
陶九知心頭微暖,生平頭一次有友人這樣無條件地幫助他,感覺確實是不一樣的,但他不能收。他剛要拒絕就被杜仲看出了意圖,後者頓時拉下臉來,冷厲道:“莫非是陶督主嫌棄我們鄉野小民做的藥不能入口?”
陶九知一愣,苦笑著搖頭說:“自然不是,門羅山是世外仙境,該是我這俗人擾了這裏的清淨。隻是我這病自己清楚,治不好的,就不要糟蹋好藥了。”
連名揚天下的小神醫都珍視的救命藥,可想而知珍貴程度,用不著浪費在他這必死之人身上。
“能不能治好是另說,這藥我既然給了就不會收回,你吃也好扔也好,都隨你。”杜仲聽他這樣解釋,臉色才好了些,放緩語速說道。
話到此,便準備離去了,陶九知這才發現杜仲的背後有個小竹筐,裏麵塞著紅花碧心草的根莖。
再結合著蕭佑薇留下的話,事實就更加明白了,紅花碧心草確實不貴重,這片花海可能也隻是他們這些內門弟子的其中一個藥植園子罷了。
他竟然還滿懷期待地帶她來看,希望能夠打動她,以得到她的原諒,果真是……癡人說夢啊。
陶九知一隻手抬起覆蓋在眼上,幹裂的唇微微揚起,喉頭聳動,發出一陣似自嘲又似傷悲的笑聲,笑著笑著又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