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有猜疑,不是沒放在心上,而是藏了起來,依舊無所求地伴在她身旁,她不提,他就不提。
蕭佑薇撩著上升的白色香霧,幽幽地說:“不瞞你說,我曾經有個妄想:等到周家人被找到,重聚起來,等到蕭娘娘回到她自己的身體,我在這裏就有家了,完完整整、和和美美的家。”
煙霧被劃成兩段,她自嘲道:“你看看,妄想就是妄想,我要的太多了。”
“什麼樣的才算是完完整整,和和美美?”對方一針見血地提出問題。
麵對這個提問,蕭佑薇發現自己很難給出一個精準的定義。
完整,字麵上說就是每個家庭成員都不缺,比如說最簡單的三口之家,有父、有母、有孩子,這就齊了。和和美美就難辦得多,君不見這天底下有多少父母因為貧窮賣兒賣女,饑荒時候甚至易子而食,普通人家裏也常有惡婆鬥凶媳、棒打忤逆子的戲碼。
她不知不覺想到了林蒼和酒三娘。
林蒼一個沒有成過親的大男人,充當了父親的角色,獨自養育她長大,他不快樂。
直到她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麵,三娘也回到了他身邊,他這才變得快樂起來。如今,將軍府算是她的一個後盾,男主人,女主人,還有一個未出世的孩子,往後就是她的弟弟或者妹妹。
至於蕭王府,早就散了,她還會繼續勸說周菀,而哥哥……她的確是將他當作親生兄長,血脈上也確實是這層關係,可一想到她害死了他真正意義上的妹妹,愧疚難言。
“我也迷糊了。”她怔怔道,“你說,怎樣才算一個家呢?”
她話一出口才覺唐突,這人自幼在潁州過著卑下的生活,就連視為親人的莫桑阿嬤也去世了,到如今真正是孤苦伶仃一個人,和他討論家的定義,似乎不太妥當。
她正心下不安的時候,這個人低笑一聲,走過來牽住她右手認真說道:“你就是我的家啊。”
陶九知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耍寶道:“也不知道小生哪輩子得來的福氣,有幸得識了一位真正的仙子,我聽那些戲本子裏說,仙子下凡少不得要經曆一些曆劫,如此小生才有機會得以近身,還奢盼來一段好姻緣……”
怎麼說到這兒了,油嘴滑舌,真是討厭……蕭佑薇噘著嘴瞪他。
忽聽他話鋒一轉:“不過我這人年紀又老,名聲也不好,少不得以後會有人在你耳邊說道,說你一朵鮮花插在我這坨牛糞上,又或者你覺得我這人不好親近,日子久了便離了心,所以,我想出了一個主意……”
“嗯?”
“你閉上眼睛,坐下休息一會兒,我有東西要給你。”
燭影搖曳,襯得他眉眼如畫,漾著無邊深情。
蕭佑薇懵懂地坐下來,覺得與他肌膚相觸的那片掌心裏突然湧來一股熱流,大片的信息流順著那熱浪進入她的腦海之中,讓她頭痛欲裂,“乖,忍一下,馬上就好。”
大約一分鍾的光景,傳輸漸漸穩定,疼痛也慢慢消失幹淨,此時她的眼睛被他另一隻手蓋住,覆在膝蓋上的手背被一顆冰涼的水滴砸中,她意識到那可能是這人的汗珠。
他……在做什麼?
“呃……”蕭佑薇渾身好似電擊一般,腦海中出現了無數個完整的畫麵,出現頻率最高的是一間黑屋子,裏麵有滿滿的卷宗,那個屋子每隔一段時間清理一次,卷宗裏的信息會牢牢地記錄在他的腦子裏。
她在以他的視角觀看他一生經曆過的事……幼年時的卑微弱勢,少年時的英姿奮發,青年時的沉穩老成,直到今日,他已經將自己打磨成了一塊無法摧毀的磐石,而石頭最中心刻著的,是她的名字。
陶九知感覺到掌心裏柔軟的癢意,慘白的臉上浮現出柔和的微笑,“在你麵前,我沒有秘密。”
“你……”
到這個時候,蕭佑薇已經沒什麼不明白的了,這個人信她,比她的信任高出十萬八千倍。在他的計劃裏,新婚之夜會將自己的全部身家交給她,又怕她看不上那些身外物,思前想後,用這種方式將自己的記憶完完整整地複製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