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地晨,燦爛的天。輕盈的風,柔柔地摩挲著溫暖的土地。柳條兒懶散地在空中飄舞,溪水靜靜東流。一切看起來是那樣的平和安靜。
茫茫天地之間,那些如墨一般深沉凝重的黑色,慢慢地出現在地平線上。不曾被殘酷鐵血殺伐,磨去絲毫銳氣的厚厚鎧甲下麵,隱藏著那些撼動了天下的腥風血雨。躲在昔時往日的似水流年按著自己的曲調一路流淌,嗒嗒的馬蹄聲再次踏響在這一片故久的土地。他們不是姍姍來遲的歸人,卻也從來不是那個看盡浮花浪蕊的悠閑過客。
北唐景熙十五年五月初,總督兩淮、荊襄軍務的成國公白憲出動了其轄下江南大營的大部分軍力,越過了北唐與東吳剛剛劃定的邊境線,冒天下之大不韙,兵犯淮西。
那一份停站協議還在空中散發著可笑的墨香,濕濕地再也沒有幹透的那一天。
連綿蜿蜒的大軍像是一條巨龍盤踞了蒼茫。有一個年輕的男人淹沒在其中,靜靜的思考。
極普通的相貌,極普通的氣質。壯實的身體裏還留著那些奢侈而可笑的天真與善良。或許被歲月雕刻過的臉上已經曆了滄桑,長滿了繭子的雙手會有不錯的身手,但遠遠不夠讓這個世界記住他的名字。
白憲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前這個還沒有被時光磨滑打光的男人,目光裏有著寬厚的溫暖,像是看著自己嫡親的後輩,記憶的深處有著當初的似曾相識。
那一日,他奉旨督軍南下支援荊襄、兩淮戰事。洛陽百姓夾道相送,盛況空前。而眼前的這個男人?攔在大軍之前,跪在自己馬下,想要隨自己增援東南,當著千萬百姓的眾目葵葵,當著朝臣顯要的探究目光,生生地跪了下來。
他是曾家的子弟,縱然已是極其偏遠的身份,不過是一個同門庭若市,頤氣指使沾不上半點關係的貧苦百姓,但終究是姓了一個"曾"的。
而自己?卻是白家的家主。不需要太過敏感的腦袋都會感覺到不妥。更何況曾家最重要的實權性人物曾布剛剛戰死沙場,正是最艱難的時候。
當時的少年像是沉默的頑石,隻是靜靜地吐露著自己的心願。沒有任何一點慷慨激昂的豪情壯語。但是自己看的見,他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盡管,他已經竭力控製。
那不是興奮,隻是恐懼。可他,終究是跪了下來。
白憲有一瞬間的失神。恍惚間,像是多少年前那個"帶著羞澀"的男人再一次站在了自己的身前。沒有那些絢麗地讓人妒忌的天分與身份,隻憑著那份不可思議的執著與努力,依然值得起別人的尊敬。在意著世人的看法,但並不會因此而改變自己的堅持,對未來有著恐懼,卻決不會放棄自己的夢想,堅實地走著腳下的每一步。
即使是到了現在,白憲都常常忍不住會想,如果當年的那個人還能夠活著?未必不能像韋莊一般領袖群倫,執掌中樞。未必不能如時雋一樣鎮撫一方,燕然勒功。可惜啊,站錯了隊,就什麼都是錯了。
盡管早已過了不惑的年紀,卻也免不了偶爾的一次輕狂與放縱。從那一刻起,那個叫做曾華的“幸運兒”成了白憲的貼身親衛。
"我既然選了你作親衛,你有什麼疑惑盡可問我,不必顧慮。年輕時所有的錯誤或者幼稚,都是不存在的。因為你們年輕啊”
"大人既然圖謀淮西,那為什麼還要動作頻頻,有意散出消息?韓言手段非常,是極難對付的人物。"曾華的聲音裏還有著一時無法消磨的拘謹和猶豫,慢聲道:"一旦被他看破,以以待勞,恐怕會變得非常麻煩。”
“韓言既然能在諸般不利的形勢下依舊能在鎖河山一戰成名,其膽略才識自不必說。這麼大的動作要完全瞞天過海根本不可能。"白憲有些感慨地笑道:"從韓言崛起的軌跡來看,這絕不是一時的偶然,而是徹徹底底多年籌謀之下的結果。東吳既然可以預判當初曾布在淮西的應對,也同樣可以預判皇上在失去淮西之後會做出那些調整。所有近期可供我們選擇的動作早早地不知在他們的腦海中演練過了多少次,洶湧的洪水如果光靠截堵?收獲的隻有失敗。必須要加以疏通。所以我散發消息,幾乎讓兩淮的所有人都聽見了江南大營的磨刀霍霍,讓那些難以分辨的流言來掩護我們的這一次行動。畢竟我們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敗,超過十萬的精兵悍將戰死疆場,競陵、壽春等諸多要地喪失,東南地區最高職銜的將軍戰死報國,軍隊的士氣跌落到了穀點,荊襄兩淮對手都在力求突破。駐紮在西北關中的主力沒有東調,單憑江南大營的兵力無法改變我們現在的局麵,占據優勢。一旦出兵淮西,荊襄那邊勢必無法兼顧,孟渝又是開山拓河的一代梟雄,手裏掌控了足夠一場大規模戰役的兵力,那絕對是能夠在午夜將你驚醒的危險。韓言或許會做些準備,但心裏一定不會料到我們會走這一步,因為北唐沒到這一步,我也沒到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