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源昌剛在心裏鬆了口氣,就聽見“叭”的一聲,一架雲梯便搭在他守的城垛口處,緊接著十餘個胡人士兵魚貫而來,楊源昌接連擲了四塊塊石頭,雖然砸倒了幾個胡人士兵,卻不能阻住對方的前進,越來越多地胡人士兵從雲梯上殺了上來。很快一把彎刀便向他砍了過來,他揮槍去格,那個胡人士兵連聲大喝著連砍了數刀,震得楊源昌雙臂酸麻,不由地後退了幾步。那個胡人士兵立刻上前,想登上城牆,而旁邊的守軍士兵此刻已趕來接應,用鋼叉長矛叉住雲梯,一個用力便將雲梯推翻了過去。
僅僅不過是七八個呼吸的瞬間,楊源昌卻仿佛覺得過了七八個月一樣漫長。與這慘烈的肉搏相比,方才投石與箭雨中傷亡的人隻能算是少數。胡人士兵數輪衝鋒都被守軍擊退,沒有一個胡人能活著踏上城垣,經過這輪番作戰,新兵隻覺混身酸軟,四肢無力,而今天早上在城頭準備的滾木擂石也已消耗殆盡。
城下的胡人開始漸漸退去,楊源昌一屁股坐在城上,大口大口喘著氣。每天這樣的時刻,他都會覺得生命的流逝是這麼地迅速,也會覺得自己的活著是那麼地難得。殺聲已歇,城上城下盡是傷者的哀鳴,血腥味讓人嗅覺都已麻木,城腳下的一塊泥土顯得那麼地鮮豔。
“楊秀才,要是死在這裏……“孫楚聲音帶著一絲淡淡的惆悵,低聲笑道:“後悔嗎?”
“額……我們才剛剛擊退了對方的攻勢,他們沒那麼快席卷而來把?”楊源昌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聲音,讓他看起來沒有那麼慌張,低聲道:“將軍指揮若定,皇上又已經從洛陽出兵,再堅守些時日,一定能擊退。為國盡忠,雖九死豈猶未悔!”
“雖九死豈猶未悔。”孫楚笑著咀嚼著楊源昌話裏的書生意氣,不禁想到,同樣的一本本聖賢書,有人看了就是慷慨激昂,舍生忘死。有人讀了反而叛國背民,苟且偷生。聖人的話,本是沒有什麼對與錯的,但是學的人,用聖人的話替自己爭取著各種各樣光明正大的借口。略有些玩味地說道:“胡人陣勢未亂,方才的攻擊隻是全軍攻擊前的試探,想要試探城上何處防守薄弱,若是再攻來,必定是傾力而出。秦構那狗賊在大同教過書,單看這幾日胡人的攻擊方向,就知道他們對大同城了如指掌。”孫楚低頭看了一眼一群群躺在地上的士兵們。低聲道,“勃勃人大軍加起來近十萬,一個試探的攻擊已經讓我們這副摸樣,若是全力來攻,就我們現在這點子兵力,想要等到皇上的洛陽少爺兵……”孫楚看了一眼遠處的胡人大軍,沒有再說話
“將軍……你是說……我們守不住?”楊源昌低低地說道:“南人暗弱,但是韓言都敢憑借萬餘雜牌守在壽春,阻擋白公兵鋒。大同天下之重地,民風彪悍,將軍英勇善戰,一定能守到皇上的大軍來到。“
“洛陽的那幫少爺兵不被乃蠻一口吞掉就不錯了,還指望著他們來救援?“孫楚嘿嘿地發出怪異的笑來,淡淡道:“能救大同的軍隊隻能從時雋那個混蛋那裏出,若是城中兵力能有個兩萬,我倒還有信心堅持到西軍北上,但是現在嗎……”孫楚指了指那些躺在地上像是一塊泥一樣的士兵,微微歎息道:“五個人裏麵,就有三個連槍都端不穩。射出去六七箭能中個兩三箭。天下的將軍多了去了,但是能像韓言、白公那樣的大將能有幾個。胡人一路南下,傾盡全力抵抗的城池不計其數,但是有哪一座能夠像壽春那樣,堅守到了最後?我孫楚還有幾分自知之明,比之韓言,差了不止一點。”
楊源昌沉默不語,如孫楚所說。胡人攻勢一日強過一日,城中虛實盡被勃勃人所探清。如今城內的老兵又是傷亡慘重。皇上的大軍還糾纏在邯鄲一線,等著洛陽大軍去恢複的城池何止是大同一地。真要等到皇上的大軍到來,估計他們的墳頭都長滿青草了。
能救大同的隻有時雋麾下的八十餘萬大軍,據說西軍已有一部分北上,但是太原、河中府、忻州等地也是陷入重圍之中,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到的了大同。想到此處,楊源昌不禁胸中怒火頓起。皇上要打西南的這個決定幾乎是把這個北唐拖入了一個絕境之中。各處戰場上兵力做捉襟見肘,而西南戰事十餘年間耗費錢糧軍馬無數,竟然隻拿下了一個漢中。如果不是大量的兵力被牽製在了西南戰場,以北唐的軍威,何以讓乃蠻胡人如此猖獗?
“楊秀才,恨皇上嗎?”
“啊?”楊源昌嚇了一跳,低聲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自然也沒有不是的君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