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事變之後,幾乎所有出身河東的軍政官員們都對時家如此不顧同伴的做法恨入骨髓,在太原等許多還未陷落的河東城池裏,那些原先由時雋出資建造,在門口塑立其人雕像的書院已經紛紛被人砸毀,再找不出一個願意送子弟進去讀書的人家來。一些原本和時家走的極為緊密的河東財閥,也終於在這樣群情激奮的情況下,重新審核了他們和時家之間的合作。
換而言之,這一刻的時家,縱然是有什麼狼子野心,也未必能夠得到什麼支持。所有的政權都必須依靠武力,但是所有的政權都不能隻依靠武力。自古以來,朝中權臣能夠兵變上台,最終取得勝利的。不外乎是兩種情況,一種是臣子的權力已經完全架空了整個皇室,操縱了整個朝局。沒有人敢於忤逆質疑他的聲音。第二種是當權者昏庸愚昧,國家動蕩不安,千瘡百孔。那些等待著機會的梟雄們趁勢而起,就像摘下已經成熟的桃子那樣簡單地獲取了最高的全力。
然而這一刻的時家,盡管時雋身兼五鎮,為北唐乃至於天下第一大藩鎮,可是在軍方,卻有白憲始終壓了他一頭。在朝堂方麵,韋莊不動如山,十多年來領袖群倫,辦的事情滴水不漏,根本不會給時家將手伸入中樞的機會。時家在北唐的地位,雖在頂尖,卻不一定是首席。而趙德昭在即位之初,雖然遭受到了極大的質疑,但是隨著朝廷方麵在各大戰場上的勝利,他已被看成是趙庭訓之後最有手腕魄力的皇帝。河北戰場上的失敗確實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麻煩和罵聲,可是那些還遠不足以推翻一個政權百多年的輝煌威望。牢騷和反抗,永遠不可能是同日而語。
能留給時雋去圖謀發展的機會,隻在地方。河西、隴右地處偏遠,那裏盛產最快的戰馬和勇猛的戰士,但是不盛產糧食和財富。漢中才剛剛拿下,遍地都是心存故國的野心和叛變,那是一個除了消耗掉他大量精力之外的地方。而剩下的關中和河東?自古關中帝王家,特別是在北方戰線上失利之後,很多的門閥世家都暗中地把自己的家業遷往西京等地,在那麼多新生勢力的摻雜下,時雋未必能夠如臂指揮關中之地。最後的河東,本是錢糧富足的所在,可是時銘這一次南下之後,怕是和時家要擦肩而過。趙德昭已經在不動聲色之間,斷了時家所有的念想。
可是趙德昭在算計時家的同時,時家又豈會沒有在趙德昭的身上打一些主意?這一次的時銘可謂是替趙德昭受過,擔了那千萬罵名。時家也心甘情願地割舍了極大的利益,理所應當的,趙德昭必定要在時銘的仕途上助其再進一步。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身處西部戰區統帥這樣的高位,自然是要三思而行。能看的見危險,謀劃的了退路,想的出變數。這樣的人,才能在波濤洶湧的朝局裏如岩石一般屹立不倒。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是千年的道理,從沒有過期的時候。時雋把位子做到了身兼五鎮的地步,明裏暗裏,自然是少不了那些詆毀痛恨的目光。高處不勝寒,如今的時代變了,時家既然不能替趙德昭拿下西南,那便要想想自己的出路。未來的軍方,必不允許時雋繼續掌控軍馬近百萬,與其等到趙德昭耐不住性子,橫生了猜忌來奪權,不如自己主動先把一部分難以掌控地丟出去,好來團結現有的嫡係。戰事既然已經燒得這麼厲害,時雋這樣的帥才若是能放心使用,便絕沒有將他放在高樓上的道理,如此一來,他們時家便可以繼續在軍方擔任要職,留心整個天下的形勢,等待新一輪的權力分配。如此這般,等到他日時雋故去,時銘憑著這一身本事、家族的門路,君王的點撥,都不可能做一個閑散的富貴公爺。
世家傳承,向來如是,談不上誰高明,誰無恥。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白牧楚輕輕地在心底歎息,隻是嘴角卻勾勒著淺淺的笑意,低聲道:“楊兄棄筆從戎,當真是熱血男兒。”
楊源昌自嘲地一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山河破碎,舉國都是焦土,若是不握緊刀劍,如何活得下來。“
是啊,有了被別人拋棄的慘痛經曆後,若不能自己變得強大,又怎麼在烽火漫天的亂世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