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珊,人未眠。空曠蕭索的街道褪去了白日的喧囂與雜亂。黑色的老爺車正平穩的駛出英租界向著沈公館所在的方向駛去。路邊佇立的街燈散發出橘色的光芒,透過車窗照在車子後座一男一女的臉上。忽明忽暗的光影在兩人的臉上變幻出別樣的莫測神情。

“沃……一定會幫你的,親愛的老同學!你……不要台擔心。雖然……這件事聽起來的確是不好辦。不過……總會有辦法的,不是嗎?你們中國人不是常說一句話——‘有、誌、者、事、竟、成’嗎?”棕發碧眼的領事公子名喚作威廉,此刻正操著不甚流利的漢語一字一頓的說道。他鄉遇故知的喜悅讓他淺碧色的眼眸中不時閃現出點點流動的光芒,在朦朧夜色中顯得越發的晶瑩迷人。

“……”沈佳人微皺了眉,挑眉白了眼身邊這隻多話的“洋鸚鵡”。那眼神明顯在說——怎麼可能不擔心?!

“不過,南希,你想過沒有?你之前找了那麼多人都沒有成功。是不是你的朋友得罪了什麼重要人物,人家專門找他麻煩,想置他於死地。如果是這樣,要是能找出這個人,說不定就會——柳、暗、花、明。”威廉終於放棄了漢語,嘰裏咕嚕的用英語把他想到的都說了出來,卻在最後結尾處說了個他新學會的中國成語。

說的沒錯!從下午那夥人和找上她的情形看,這事一定是有針對的,隻是估計不是針對程澈,而是針對程家或者是她。但是為什麼呢?他們的要求——她和程淵在聖三一堂舉行婚禮,這又是為了什麼呢?也許隻有找到這個幕後的人才能知道這一切。隻是……怎麼樣才能找到這個人呢?他到底是誰呢?

“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威廉有些不知所措的問道。

“哦,沒什麼。你……成語用的不錯!”佳人回神,對他輕輕一笑,“我家就在前麵,那幢紅色的房子。總之,今晚謝謝你了!”

“不用客氣。用中國話說——我們是‘朋友’,我說的對嗎?”威廉抓了抓自己金棕色的卷發,笑得一臉靦腆。

“對,對!謝謝你,威廉!”佳人下車後給了威廉一個大大的擁抱作為道別。

一夜無夢,第二天一早,佳人就接到了程淵打來的電話,大致的幾句交談讓他們彼此知道了對方也已經被找過了,彼此交換了一下自己這邊的情況,就掛了電話。接下來的三四天,佳人依舊馬不停蹄的找著相關的人偶爾和程淵見麵討論那個幕後的人究竟可能是誰,卻總也沒有結果。

起初佳人比較傾向於懷疑程遠光,畢竟他對於程家有強烈的企圖心又想要打垮他大哥卻因為他如今已經是程家的實際當家人,實在沒必要對程澈下手,而被程淵否定了。至於程淵則更懷疑如今天天不著家的三姨太秦婉貞。

“哼,原本以為她清心寡欲,人雖然怪了點卻也算得上安分。不像那個顧惜惜,父親人還沒走呢,就已經撲到程遠光懷裏去了。我真是看錯人了。她比那顧惜惜更過分,別說沒去過醫院一趟,還整天在外麵跟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光在派克林路,我就遇見過她三回。人說樹倒猢猻散,這我爸沒死呢,她們就已經都攀上新枝兒了!哼——”程淵一邊說著一邊狠狠的把煙蒂在手邊的煙灰缸裏按滅了。

佳人挑了挑眉,抿了口咖啡,狀似無意的說道:“若是四太太沒走……”這程家的姨太太們還真是沒一個省油的燈呐!

程淵沒想到佳人會突然提起柳丹香,神色猛然一凜,嘴角極不自然的抽動了一下,手中的小勺滑落到咖啡杯裏都沒注意到。佳人心說,這也不是什麼秘密,程家知道這事兒的人多了,也就是大家瞞著老爺子不明說罷了。她是聽不慣程淵在這裏五十步笑百步的虛偽憤慨,再說她前幾天還從沁然那裏聽說了不少他母親也就是大太太當年是怎麼勾引老爺子,最終讓老爺子冷落了程瀾和沁然的母親,這種鬱鬱寡歡受人冷落的日子也間接導致了方翠茗——也就是程瀾的生母最終選擇了上吊自殺。而正是在那個夜晚,一場突如其來大火毀了那個她深愛的男子的身體,讓他再也無法站立再也無法流利的述說。隻是他怎麼反應這麼大?看來他還沒有忘記那個舊情人啊。佳人想到此處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一個略帶著嘲弄的笑容,端莊的臉龐在一瞬間籠上了一層拒人千裏的冷冽霜雪。

“你……不要聽家裏下人亂嚼舌頭,他們是亂說的。”程淵像是找回了魂兒,壓著嗓子淡淡的說道。

“唔……”揭人不揭短,佳人此刻也覺得自己不該這麼說眼前這個男人,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自己又有什麼身份指責呢。這陣子程家接二連三的出了那麼多事,他……也不容易吧。略有些懊悔的避開他黯然的眼神,垂目言道:“對了,你說你在派克林路看到過三太太?”

“是呀!前兩天聽說有個叫殷茵的小明星最近和日本工部局法製處的處長岐山原介過從甚密,於是我就去找了她,想讓她幫忙‘引見’。她工作的奇跡電影公司不就在那條路上嗎?誰知我一連去了五次都沒見著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殷小姐。倒是讓我好巧不巧的碰到了好幾次秦婉貞。”程淵語氣有些硬邦邦的說道,他不明白佳人為何會問起這事兒,下意識的認為她還是在揪著自己和柳丹香之間的事兒不放,在暗示什麼。不過,這麼說來,她……很在乎我和那個女人的事兒,這……是不是說明她心裏還是很在意我的?程淵想著想著臉上的表情輕鬆下來,甚至還帶上了些許的興奮與得意。薄唇微微向上揚起,是一抹惑人的笑。

“殷茵啊?”佳人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秀氣小巧的臉,她認識程瀾口中的這個女演員,在《賣花少女》中她演一個小丫頭,是個很小鳥依人的女子。氣質到正是日本男人喜歡的類型呢。又是那裏!佳人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奇跡時也看到過一個貌似秦婉貞的女子匆匆離去,但當時也隻看到了背影,不敢確定。如此說來,當時那人還真有可能是她呢。那時她是從齊天紀的辦公室下來的,如果這麼說的話,她的情人難道是……齊天紀?這……佳人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隨即問道:“就算是三太太不檢點,你也沒道理懷疑她陷害程澈啊?她和程澈應該沒什麼過節吧?何況讓你我結婚,對三太太又有什麼好處呢?”

“哼——有什麼好處?這個可就難說了?她……也許是為了報複某人吧,也許。”程淵像是突然陷入的回憶,語氣中透著說不出的厭惡,一臉的神秘。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報複?報複誰?難道誰曾經得罪過三太太嗎?”佳人覺察到程淵的話裏有話,傾身追問道。

“這個……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我也記不太清了,你就當我是隨便說說的吧。不早了,我中午還約了人。”程淵欲言又止,轉了話題想要離去。

“……也好,我也約了人,不知道他會不會給我帶來點好的消息。就差兩天了,我想那夥人初十之前一定還會來找你我的。如果到那時我們還沒有找到門路救程澈,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佳人也起身走到了程淵麵前道:“就是我們舉行婚禮,同時提出要求在婚禮現場見到程澈!當然婚禮隻是我們演的一場戲,我想這樣就可以引出那個幕後的人了。同時還可以救出程澈。怎麼樣?你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娶’一回自己的嫂子啊?”

是前嫂子……程淵聞言半天沒吭聲,隻是怔怔的看著佳人,近在眼前的玉顏讓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馬,好半天才想明白了佳人話中的意思。

“怎麼?不敢啊?你不是之前已經做過一次了嗎?再說我們這不也是為了你弟弟程澈!”佳人略帶挑釁的微揚了下頜,看著他。

“哦,不、不錯的主意。好,我同意。”程淵想起他和佳人曾經的那場婚禮,心裏不禁一陣苦澀,答應了佳人的提議便匆匆離去。

……

程瀾失蹤了!不,準確的說是被“囚禁”起來了。沈佳人又一次叩響了霞飛路335號厚重的大門,不一會兒那個她已經見過好幾次的小姑娘又一次出現在她麵前,說著那句她已經聽過許多次的“對不起,請不要再敲了。程哥哥在和爺爺正在做非常重要事,沒有時間見阿姨,請您怎麼來的還怎麼回去吧。”

“那個……我真的找程瀾有要緊事兒。就見一麵,幾分鍾就行,好嗎?”沈佳人見小姑娘要闔門,忙不迭的將手伸進了兩扇門的間隙中,阻住了小姑娘的動作。明天就是初十了,在來這裏之前她已經答應了那夥來路不明的人——明天,她就要再一次“出嫁”了。她不知道住在這裏的這位傅先生到底是何方聖神,但她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了。隻是行動之前她想要想和程淵見上一麵,把自己的計劃和他說一聲。但是……看現在的情況,她似乎還是見不到……真是的,也不知道

“嘭——”沈佳人的胳膊被女孩利落的甩了出來,接著門被從裏麵無情的關上了。佳人不甘心的在門前又站了幾分鍾,隨即攥了攥拳,緊鎖著眉頭離開了。

沿路走到公共租界,過了江西路,那座極富英倫氣息的聖三一禮拜堂就出現在沈佳人的視線裏。這座清水紅磚的華美教堂想來也曾經是佳人兒時和小姐妹一起憧憬幻想過的婚禮舉行地呢。高聳的塔狀尖頂,拚花玻璃的窗口,陽光透過來,灑下細碎的金色,身著白色禮服的新娘子挽了英挺帥氣的新郎……是想來都會讓人心動的場景呢。隻是……幻想終歸是幻想,也許有許多女子可以把它變成現實,但其中卻不包括她沈佳人。

“仁慈的主啊,我在此誠心懺悔。請原諒我對您的褻瀆。為了救出一個對我們非常重要的人,明天我會無法完成一場由上帝見證的神聖婚禮。仁慈的主啊,請傾聽我的懺悔,原諒我將要犯下的罪!”佳人此時正端坐在教堂狹小昏暗的懺悔室中,雙手交握,虔誠的懺悔著。她一定要見到程澈,救出程澈。對方已經答應了她的條件——隻要她同意作為新娘出席婚禮,程澈就一定會在婚禮現場出現。隻是這場違心的婚禮,她多少還是有些忐忑的。婚禮本是多麼神聖美好的事情卻和綁架之類的罪惡牽上了關係,真是悲哀啊!佳人腦子裏有些亂,不禁深深的歎了口氣。

“既然已經知道會是罪,為何還要去這麼做呢?我親愛的孩子。”突然響起的聲音平和中透著看透世情的通透,讓人聽之心中會有一種暖暖的情緒,紛亂的心被撫慰著,是這裏的老神父。

佳人望了眼雕花的木質隔板,她知道神父先生就站在隔板的對麵,聽到了她剛剛的懺悔,“我也不願如此,卻不得不如此。很多天前……要我結婚……放人……所以……雖然這一切聽上去不像是真的,但是它就這樣發生了,因此我今天來此懺悔,我無法完成明日的婚禮,因為這並不是一場被上帝祝福的婚禮。”佳人坦然的訴說著這一切,她相信神父一定能夠理解她的心情,寬恕她的行為。

“我善良的孩子,相信主一定會聽到你的懺悔。你並沒有錯,也許我可以幫的上你的忙。”老神父一手覆上了自己的胸前銀色的十字架,緩緩說道。

“神父,您?”佳人聞言吃驚的抬起頭望著隔板不明所以。

“我年紀大了,身體也不是太好,有時候會在布道的時候突然昏倒,導致禮拜中斷呢。也許明天的婚禮,身體也有可能吃不消啊!”神父像是在說笑話一樣輕鬆地說道。佳人卻好似聽得目瞪口呆。這個……是說她不用自己來終止這場荒唐的婚禮了嗎?

“放心,我的孩子,我會在最合適的時候倒下的。主會保佑你的,孩子!”老神父笑得一臉安詳,滄桑的目光中閃爍著聖潔的光輝,透過雕花的空隙向佳人眨了下眼,轉身離開了懺悔室。留下佳人一個人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姐姐……程澈那家夥……無論如何……我都想要救他。”不行,沒有時間猶豫了。伊人的話把她拉回了現實。佳人伸手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的掐了一下。既然已經決定了,就沒工夫耽擱了。婚禮就在明天,現在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抿緊了唇,她起身迅速的離開了教堂。

42、第四十二章

英租界。兩個小時後。英國理事——蓋特納?懷特——府門口。

“真沒想到,我還有機會參加南希你的‘婚禮’呢。放心我會帶工部局的人過去的,隻是身份上,不能以官方的身份去。因為就目前南希你所能提供的證據,還不足以讓巡捕房介入,更別說出動警力了。抱歉。”威廉的臉上微帶了一絲歉意,同沈佳人一起走出來。

“這種時候,你居然還取笑我。”佳人一臉無奈的苦笑,“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總之明天就拜托了,程澈出現後請一定要把他平安的帶走。這是他的照片。”佳人感激的說著一邊從手包裏摸出一張小相遞到了男子手中。

“謝謝你,為了我的事,麻煩你了。留步吧,還有帶我謝謝你父親。”眼前的異族男子,一臉溫暖的笑意,讓佳人疲憊的心感受到了陣陣暖意,朋友——真是溫暖到能夠讓人在絕望中生出希望的存在。

“南希,這已經是第五遍了,你到底要說多少遍啊。”男子噙著笑伸手不耐的假意掏了掏耳朵繼續道:“我叫斯密特送你。”

“哦,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佳人的話音未落,黑色的老爺車卻已經停在了身前。

“Please——”威廉上前一步,抬手打開了車門,優雅的做了個請的手勢。佳人見狀也不再推辭,跨步上車。

“終於笑了……這我就放心了。明天見。”隔了車窗,男子一臉疏懶的笑,衝她擺著手。

“謝謝。”佳人在心裏又說了第六遍,臉上的笑意加深,左頰上有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心裏又多了一分踏實。明天,一定要成功。一定會成功。伊人,瀾……我們會成功的,對吧?

暮色四合的時候,佳人回到了程瀾租住的地方。門依舊緊鎖。沁然最近有考試住在學校了,程瀾看來還在那位傅先生家,隻是不知道那位神秘的老先生到底要做什麼。佳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在門前的台階上屈身坐了下來。

天漸漸黑了。明天……說不定就能知道到底是誰主導了這一出不是鬧劇的鬧劇了。想到此處,佳人忐忑的心中生出了一絲渴望以及一絲莫名的興奮——既身在賭局之中,何妨豪賭一場。還沒到最後一刻誰知道贏得會是誰呢?雖然現在看起來莊家占有絕對優勢,不過也並不說明沒有一點翻盤的機會。明天的聖三一堂,我會把主動權拿回來的。也許謎團就要揭曉了呢。

黑暗一寸寸吞噬了天際……幽暗無邊的夜漫長卻又短暫。黑暗一寸寸消逝,天際重又亮了起來……夜就這樣過去了。

佳人緩緩的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腳,踏進了還未消散的晨霧。稍顯狹窄的石板路上斑駁的沾染著露水的痕跡。輕便小巧的白色汽車無聲無息的駛到了沈佳人的身側,緩緩停了下來。

“真是神通廣大。居然這麼早就找到了。”此刻的佳人一臉倦意,一夜未眠讓她的鬢發鬆了,眼神都有些飄忽。看到車子,卻沒有驚訝,反而像是理所應當一般,笑著徑自上了車。

“恭喜沈小姐。今天真是個大喜的日子啊。”前座開車的正是那天“請佳人喝茶”的大叔,此刻他正帶著一臉欠扁的笑容,喜氣洋洋的和佳人搭訕。

“……”佳人一言不發的上車閉目靠在了椅背上。她知道這輛車會把她送到聖三一堂的。一夜沒合眼,還真有些困呢。還以為……那樣等著……瀾會回來呢……時間終是不會為了人的執念而停駐——要等的人沒有等到,天……卻還是明了。

“沈小姐,到了。您從後門進去之後,那裏有老板安排的人在等您。”

佳人緩緩睜開眼,車窗外霧已散盡。“有勞了。”佳人說著下了車,徑直向著教堂走去。卻見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聽到她的腳步後,停住了,轉身回望著她。是程淵。

“唔,來了。”佳人上前言道,近距離的麵對麵讓她覺察到程淵眼中的緊張。原來他也會緊張啊。

“恩……你……也來了。”程淵的聲音低沉的有些暗啞,臉上的神情緊繃的讓人擔心。

“喂——放鬆點。不就是和我‘結婚’嗎?有那麼可怕嗎?又不是第一次。”佳人突然伸手在程淵的肩上拍了兩下,語氣瞬間編成了調侃。

“呃?”程淵的目光落在佳人的手上,覺得肩上傳來淺淡的溫熱,“恩。”像是被佳人疏朗的笑意感染,輕點了頭,唇角也不再緊繃。

“那……待會兒見。”一個轉身,佳人繼續向著門的方向走去。

“佳人——我很開心,緊張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開心,因為新娘是你,所以……我是認真的。我要救出小澈,也不會讓你受傷害。婚禮,我會負責任的,對你。我願意。我不會再錯過了。相信我。”身後突然傳來程淵的聲音。

程淵特有的低沉語音,清晰的傳入近在咫尺的佳人耳中。那潛藏在這幾近誓言的語句中的擔當讓佳人讚賞,但那同樣讓人無法忽視的感情……卻是她不願去麵對,也無法去麵對的……如果當日她真的是嫁給程淵,事情又會發展成怎樣呢?自從浦江岸邊的那個清晨之後,這個問題不是沒有出現在她的腦海裏,隻是……隻是……她真的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是她第二次聽到成會員如此鄭重的叫她的名字。沒有了“大嫂”這個稱謂的保護,她一時有些無措,前一刻還平靜如歸的心……霎時亂作一團。也許……不應該讓程淵和我一起舉行這場本就不該存在的婚禮,也許……比起一心隻想著救出程澈把婚禮當做一場將計就計的自己,程淵他……懷著那樣的心,會承受更多的壓力和掙紮吧。

父親的倒下,叔父的背叛,還有弟弟的被綁……於是……程家幾乎所有的重擔都壓在這個男子身上。然後……自己還一廂情願的做了這樣的決定不顧他的感受,讓他和自己一起演出這場戲……沈佳人,是你自己太自私了!全然不顧人家的感受,做了這樣的事。此刻……卻已經無法回頭了。

“……”佳人不敢回頭,身體僵硬的像是不受控製一般。啟唇,無言。她,無話可說。咬緊了牙,抬起了腳,向前繼續邁步。身後卻是一徑的寂靜。直到行至門邊,佳人才聽到了緩緩的腳步聲一下下從身後傳來。

“早上好!是沈佳人小姐吧?米娜在此恭候您多時了。請隨我來吧。”身著米黃色西式裙裝,係了白色圍裙的侍女打扮的纖細少女在佳人一進入教堂的後門,就出現在她的麵前。

“啊?哦,好。”佳人在一愣之後跟上了少女的腳步。這就是那大叔說的人?!還真是……沒想到呢。以為會是個和他一樣的猥褻大叔呢。

“沈小姐,請進!”少女推開了一扇門,恭敬的垂首讓佳人先行。佳人有些不放心的回頭望了眼門的方向,卻隻看到程淵跟著一個一個米色身影進入了一扇門裏的背影。

“沈小姐,你真美。你是米娜見過的最漂亮的新娘子。”米娜一邊幫佳人盤著發一邊望著鏡中沒有什麼表情的女子,真誠的說道。

“新娘子嗎?”佳人聞言苦澀的笑了笑沒有言語。

“沈小姐很緊張吧?其實……不用緊張的。老板把一切都為小姐安排好了,小姐隻需要做個幸福的新娘就好了,其他一切老板都為你安排好了。”米娜的語氣中有著絲絲羨慕,甜甜的聲音,讓佳人覺得親切,卻拿她的多話沒有辦法。看樣子,她很期待這場婚禮呢,隻是……她排石要讓她失望了。這場不真實的婚禮……是不可能完成的。

“好了,就隻剩下這個了。”米娜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滿意的笑著,跑到梳妝台邊拿過了一個盒子,又走回佳人身邊,“小姐,請帶上吧。這是老板特意為您準備的。”

盒子在佳人的眼前打開,一顆顆圓潤的珠子散發著溫潤的光澤,渾圓無瑕、清韻天成。是首飾啊。“不必這麼麻煩了。”佳人抬手想要闔上盒蓋,本就是一場虛妄的婚禮,又是盤發又是首飾,還專門派了侍女來化妝,無論如何……這也……也太隆重了吧。那個隱在背後的人……到底在想什麼啊?!

“米娜明白了!小姐是在……害羞吧。沒關係啦,這些都是老板的心意呢。小姐隻需要安然接受,然後美美的出現在婚禮上就好了。來,讓米娜幫您吧。”名喚作米娜的侍女不知是天生的樂天派還是聰明的過了頭,居然將佳人的冷臉理解成了新嫁娘的害羞。不由分說的把佳人按在椅子上,開始忙上忙下。

“呀——好了,小姐,請看!”米娜終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佳人抬眼在鏡中看到了一張精致的臉。一絲不苟的高挽發髻,斜插了飾有珍珠的發飾,細細勾畫的眉眼,掩去了眼底的疲態,雙耳也帶了百合花式樣的墜子,花心那純白的珍珠,清雅華貴。頸間的項鏈也是朵朵百合,千姿競放的妖嬈。抹胸式的白色婚紗,纖麗的收腰,後腰的地方裝飾著大大的蝴蝶結,下麵是大大的裙擺……純白,聖潔,帶著少婦的嬌美又帶著少女的可愛……

是好美呢。隻是……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不是為了他的裝扮,又怎麼算得上美麗。“謝謝你,米娜!”佳人輕聲道謝,“可以了,時間也快到了。我也該走了。”

“哦,是呢?我的忘了。但是,還要等一下,還有兩件東西呢。”米娜道。

“這是?”佳人抬眼看著頭上垂下的麵紗,米娜正迅速的將純白的鏤空洋紗固定在佳人的發髻上,然後又塞了一團東西在佳人手裏。

“是捧花啊。百合……”佳人心裏的疑惑越加的重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連捧花都……作為一場假婚禮……未免也太……詭異了……好吧,無論如何,就讓我看看你到底要耍什麼花招吧!

佳人深吸了一口氣,拎著大到誇張的裙擺,邁步出了房間走向神台一側的通道口。遠遠望去,對麵的通道口還沒有人。程淵這家夥還真是磨蹭呢。心裏這樣想著,再抬眼時一個挺拔修長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通道口幽暗的門洞中。

音樂聲緩緩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