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加珍便是在卡車上接到楊小北的電話。米加珍說,你今天沒去上班嗎?楊小北說,是啊。我病了,正在醫院打點滴。你來一下好不好?米加珍突然想起蔣漢的短信,心裏先是一緊,然後又鬆了開來。還好,楊小北沒事。米加珍說,好的,我晚點就來。米加珍沒敢說蔣漢的死,她想如果說出來,楊小北一定會很有壓力,他又正病著。
殯儀館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讓米加珍見蔣漢的屍體。說現在看了,心裏難受。等開追悼會時,化了妝,再看也不遲。卡車司機聽此一說,反過來勸米加珍了。卡車司機說,被水泡過,又受了傷,樣子很可怕,看了一輩子刻在心上,一輩子都會過不好。米加珍想起蔣漢滿是溫情的眼睛和永遠露著敦厚笑容的臉,心說,蔣漢再難看也是帥哥。米加珍哭道,我就是要把他一輩子刻在心頭。卡車司機說,你莫哭。我給你想辦法,不過,往後你心裏堵,莫怪我哦。
米加珍到底見到了屍體,果然不成人形,完全不是她所認識的蔣漢,甚至她看不出是什麼人。中午吃過飯,那副腫脹的麵孔一直在眼前晃,米加珍便吐了。吳玉驚叫道,你莫不是已經懷了蔣漢的孩子?米加珍說,我看見了,那個死人不是蔣漢。吳玉摸了摸她的頭,說你發燒嗎?
米加珍一直不認同屍主就是蔣漢這一說,因為她看到的那張腫脹的麵孔根本就和蔣漢不同,盡管從屍體衣服上摸出來的錢包和證件都是蔣漢的。可米加珍堅持說,也許早上有人打劫搶了蔣漢的衣服呢?難道我們這條路上還少嗎?警察說,你說不是蔣漢,那蔣漢人呢?米加珍說,你就不興他一個噴嚏打出去,腦子熱了,買張機票出門玩去了?警察有些惱怒,說人都死了,你還在這胡攪蠻纏。米加珍說,你這個警察,講不講理?吳玉急了,說米加珍,我對你真沒話說!連公司老總也就是蔣漢的叔叔都一臉驚詫地望著米加珍說,珍珍,要不要給你找個心理醫生?
米加珍最生氣蔣漢叔叔這句話。她想,別人怎麼說都行,你是漢漢的親叔叔,怎麼能說這種話?
其實米加珍是真病了,她發著燒。夜裏起來拉外公時就穿少了衣服,早上匆忙出門披了棉襖卻忘記在裏麵套上毛衣。涼風一直吹到她的心底,把她涼了個徹底,她卻渾然不覺。米加珍最終還是被送到了醫院。吳玉守著她,一邊陪她打針一邊哭。吳玉說,米加珍,我曉得,你這回傷心傷狠了。
楊小北一直等到點滴打完,也沒見米加珍來。他有些失落,又有些憤懣。心想不是說好的嗎?他給米加珍打電話,結果沒人接。他不明白怎麼回事,滿懷悵然,覺得放在自己心裏天一樣大的愛情,她居然如此輕看。
楊小北走到白水河,想找民工把自己的摩托車撈起來。走近橋邊,見河岸蹲了一圈人,斷橋的邊緣還放了幾個花圈。河水倒是像以往一樣,黑著麵孔,無聲流淌。楊小北一問,方知蔣漢和馬元凱都跌下了橋,兩人一死一傷。
楊小北大驚失色,一直淡然著的心突突地跳得厲害。他什麼話也不敢說,因他想起正是他約蔣漢提前半小時到公司門外的白水河邊談事情,是他要為米加珍向蔣漢作一個了斷。他要告訴蔣漢,米加珍真正愛的人是他楊小北,而蔣漢和米加珍兩個人曾經有過的感情已是過去時。
正是這個邀約,送了蔣漢的命。楊小北念頭到此,呼吸都沉重起來。他想,我的天,難道我的人生沾血了?
這天,楊小北也沒有去找米加珍。他整晚都睡不著覺,睜眼閉眼,都能看到蔣漢的臉在跟前晃,仿佛時時在對他說,楊小北,你已經搶走了我的米加珍,難道還不夠嗎?
直到幾天後的追悼會上,楊小北才和米加珍見了麵。兩個人都脫了原形似的,憔悴仿佛從臉到腳。熟識的同事都不由得驚叫,然後議論,說米加珍和楊小北都是有情有義的人。蔣漢是米加珍的男朋友,他的死,讓米加珍幾乎九死一生,而楊小北是蔣漢的哥們兒,為了蔣漢的這個死也真是傷了肝膽。不然,幾天不見,兩個人怎麼都成了這樣?又有議論說,這個蔣漢也是!一個大冷天,黑咕隆咚的,跑公司去做什麼呢?人家楊小北早早去公司,是因為新加工的那個活兒催得急。而馬元凱去得早,是為了頭天的發貨單忘了交下去。他蔣漢一個屁事沒有,趕死趕活地起個大早,這不是給自己找了個死嗎?如果死的是楊小北和馬元凱,還算因公殉職,蔣漢呢?沒人讓他掐著黑上班,死也真是白死。
楊小北和米加珍都聽到了這樣的議論。他們互相望望對方,眼睛裏都有淚光,心裏卻想的不是一樣的事情。楊小北想,你這一死倒省事,可你知道嗎?我心裏承受的壓力將會比你的死還要重啊。米加珍卻想,還有誰知道楊小北約蔣漢去河邊的事呢?
蔣漢在眾人的淚光中被送進了焚化爐。當他以灰的形式出來時,他的影子也漸漸淡出米加珍的眼眶。米加珍不時地凝望楊小北,因楊小北頭上雪白的紗布和一瘸一拐的腿,令她心疼。
追悼會完,楊小北約米加珍到一僻靜處相見。兩人走近,一句話沒說,便抱在了一起。然後就哭,一直哭,直哭得天色昏暗,眼淚都快凍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