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遠遠地聽著你的腳步聲音便曉得你來了,我的心子便要跳躍得不能忍耐。”

“你的聲音怎那麼中聽呢?我再也形容不出呀!甜得就和甘蔗一樣的。”

“從前我在人麵前嘴是很硬的,現在漸漸軟起來了,我聽見人家在說不貞的女子的話,我的耳朵便要發燒了。”

“我怕睡了談夢話喚出了你的名字來。”

葉羅提從他嫂嫂的口中,漸漸地漸漸地聽出了這些話來了。

十年後的春天,同是在後園裏的竹林下麵。

嫂嫂懷著第三次的孕身,葉羅提也從中學畢了業了。

十五夜的滿月高朗地照著他們。

——“你想什麼呢?”

——“我想把你的右手給我……”

——“給你做什麼?”

——“給我……親吻。”

——“啊,那是使不得的!使不得的!”

——“你不肯嗎?連這一點也不肯嗎?……”

——“唉……我……我……我肯呢。”嫂嫂說了,臉色在月光之下暈紅起來,紅到了耳畔了。

她徐徐地把右手伸給葉羅提。

葉羅提跪在地下捧著嫂嫂的右手深深地深深地吻吸起來。嫂嫂立著把左手緊摑著他的右肩,把頭垂著半麵。她的眼睛是緊閉著的,他也是緊閉著的。他們都在戰栗,在感著熱的交流,在暖蒸蒸地發些微汗,在發出無可奈何的喘息的聲音。……

如此十五分鍾過後,嫂嫂扶著葉羅提起來,緊緊擁抱著他的頸子,顫聲地說道:

——“啊啊,我比從前更愛你了。”

……

他在那天晚上接著他堂兄從家裏寄來的一封信。信裏說,他的嫂嫂就在那年的夏天在產褥中死了!死前還在思念著他,譫語中竟說他回到了家裏。

他讀完了信,索性買了一瓶白蘭地回來,一麵喝,一麵淚涔涔地把嫂嫂的頂針在燈下玩弄。他時而把眼睛閉著,眼淚便一點一滴地排落進酒杯裏。

他把一瓶酒喝得快要完的時候,索性把頂針丟在口中,倒在床上去睡了。……

……

醫生的死亡證上寫的是“急性肺炎”,但沒有進行屍體解剖,誰也不曾知道他的真正的死因。

崔子節拿起書就想躺下來。他的書房裏有一張貴妃椅,他喜歡躺在貴妃椅上看書,喜歡看著書自然地睡去。但這一天,崔子節在看《葉羅提之墓》時沒有睡去,他唏噓不已。

每個時段的閱讀都會有不同的感受。年輕時看《葉羅提之墓》,他更多的是驚歎,驚歎郭沫若的想象,也驚歎故事的淒美,甚至希望自己也能經曆這個過程。現在再看,便看出了許多平和,看出了許多理解,這和他的年歲有關,也和他的閱曆有關。

世間萬物,隨遇而安,都在遵循著和諧的規律。什麼是和諧?自然的,舒服的,就是和諧。看看葉羅提和他的嫂嫂吧,在月光下,在竹林裏,風是有情的,清香的,交流如訴如織,如歌如泣,他們是優雅的,美麗的,幸福的。

崔子節還有個不可告人的心理,他在拿這篇小說作參照物,用這篇小說來闡釋自己的行為,他前麵說過,喜歡是沒有理由的,葉羅提不用理由,他也不用理由,葉羅提發生了驚世駭俗的愛情,他發生點兒平庸的故事難道不可以嗎?

這天上午,崔子節內心是釋然的。但下午,他稍稍地有點兒不是味道。他突然想起要去車裏拿點兒東西,車的後備箱,是他的另一個倉庫,一個人總有許多自己的秘密,總有一個自己的空間,有些東西,他是不會放在辦公室的,也不能如數地帶回家,就放在車的後備箱裏。比如有一次參加一個企業的群文活動,企業送了他一套精美的指甲油,一個小包裝,外盒上印的是企業廣告,裏麵卻裝著各種各樣的指甲油彩。這樣的東西,他能帶回家嗎?不能。送給老婆,她也看不上,她一般都用蘭蔻和CD的,她不用雜牌。其他人,他一時也沒對象好送。而李美鳳,她的當務之急是溫飽問題,而不是指甲的好看問題,先放著,以後再說吧。

他今天不是去拿指甲油,他把一個文件落車裏了,最近一段時間,他感覺自己有點兒丟三落四的。就在他打開車門的一刹那,在陽光的映襯下,他發現自己的車門上有些奇怪的痕跡,不是被撞的痕跡,也不是被踹的痕跡,而是用腳在上麵蹩過後的痕跡。這一腳有點兒“惡毒”。他的車上的是“珠光漆”,是新款,顏色特別亮,光潔度非常好,但這一腳明顯是從上而下用力的,且鞋底好像還故意沾了些沙子,蹩在他車門上就像砂紙磨過一樣。這是誰幹的?

他的車平時都在兩點一線上,要麼停在車庫,要麼就停在家門口,家門口不會礙事,是沒有人拿車出氣的,那麼就是從車庫帶來的。這樣一想,他的猜測就走上了路徑,這一腳是李美鳳老公蹩的。她老公是不是知道他的事啦?或者說,她老公不喜歡他對李美鳳扶貧,不喜歡就明明白白地說嘛,幹嗎拿他的車出氣。他相信是她老公幹的,看他那樣子,你叫他真刀真槍地打一架他敢嗎,他也就會冷不丁撂一下別人的陰囊。

當然,他也不會太在意,車嘛,就算是不小心磕碰了一下,很快他就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