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腳步,把皇城根底下染得粉紅似白的,黃的迎春,翠的綠柳,粉的櫻桃,開得這叫一個豔啊!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春城無處不飛花,滿城春色宮牆柳。早先住沙灘文化部的幾個戴眼鏡的,常跟他們一起打太極拳,一見到春天來了,就愛時不時地轉幾句詩文,老宋當時跟著記住了,但沒啥太多感覺。自己打小就看見的景物,可有啥稀奇感慨的!可是,現在,當他離開京都城裏一段時間後再重新回來看,那可真叫作是感慨唏噓啊!城裏就是好啊!春天來了,這皇城也是占先,它的花先開,它的草先綠。古人的春天詩文這說的都是皇城根兒,說的都不是通天園那個大荒郊野場啊!你就看啊,那打太極拳的,還在那兒慢悠悠打著呢!好像他昨兒就在這兒打,今天還沒有變;那唱京劇拉二胡的,也還在那吱吱嘎嘎接著呢!也像是昨天的曲兒,今兒繼續練,中間一點間斷都不曾有過。連綿,連貫,悠遠,悠閑,這才叫北京的韻律,這才叫京城的滋味呢!
老宋神思恍惚,被皇城根兒的春天給熏得迷迷瞪瞪的,一路走一路看,獨自鑽進街邊一家小吃店。坐下來,點上幾樣老北京小吃:豆汁,焦圈,驢打滾,芥末墩兒……一口衝勁上來,老宋的眼淚可就含在眼圈裏了。生活了四十來年的北京城,祖祖輩輩好幾代人都生活過的地方,親切啊!連空氣的味道,都散發著祖先的體香。可如今,自己個兒為什麼要去那偏遠的郊區大野地裏去?為什麼像個外地人、鄉下人一樣住在離皇城八丈遠的地方呢?那裏的生活,如今看來,多麼不真實,不真切,多麼像發癔症,發瘧子,多麼像大夢一場,像大病了一場啊!
這麼一想,老宋的眼淚真就掉下來了。
當兒子提出建議,讓父母別來回再折騰,索性都搬回城裏來長住時,老宋和老伴沒怎麼合計,就答應了。兒子和父母雙方的理由都很相近:一來是為了帶孫子,往後上幼兒園、來回送著上學,老兩口能幫助照看;二來,人老了,離子女近些,有個照應。城裏頭看病什麼的也方便。
老兩口回城,不打算跟兒子一塊堆住,怕時間長了跟兒媳婦過不到一起去。兒子就依照父母的意見,在離自家不遠處,給父母買下一處兩居室,八十來平米。交完了首付,辦按揭。
說搬就搬,立刻就動手。老兩口先住兒子家裏,辦好了新房入住手續,拿到鑰匙,開始裝修,那頭把通天園房子騰出來,準備拿到房屋中介公司“你愛你家”掛牌出售。兒子不主張他們賣房,說留著吧,以後還是個物產,可以暫時租出去,用租金還這邊城裏新房的月供。老宋和老伴還是想趕緊賣房變現,然後把這邊的按揭提前還清。他們屬於上一代人,老腦筋,欠錢住房的事情沒幹過,心裏不踏實。趕緊,趕緊把錢還銀行這才算落定。兒子也就沒攔著。反正,租也好,賣也好,都一樣。就這麼一個兒子,將來爹媽所有的東西還不都是他的。
老宋和媳婦一到房屋中介,才發現,完了,他們這兒的房子無人問津。整體落價了!臭了!臭大街了!砸了!砸手裏了!那麼多急於逃離這個社區的人,那麼多掛牌出售的房子,都掛著,有價無市。沒人買,沒人來。人們都如躲瘟神一般,躲著這個地區,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這都是他們成天價報料、曝光的功績啊!
宋斯基這才知道,完了!完蛋了!毀了!自毀了!他們的輿論造勢把自己個兒的樓盤搞毀了!如今各地樓盤價格都冒著煙地往起躥,唯有他們這裏一落千丈。這會兒他也才明白,報的那些邪料,影響不到任何別人,隻影響到他們業主自己,隻影響到他們業主自己的利益。這時候,無論說什麼,開發商都不在意了,七期打造完畢售罄以後,開發商早已經移師別處打造新的樓盤。你現在再說通天河是通地溝也無所謂了,跟他賣樓沒關係了。
老宋蒙了。老宋急了。為賣房計,他開始活動心思,想要撥亂反正,再報起從前好人好事的料,再把通天園誇成一朵花。然而,沒用。根本沒人信。根本不給發。沒有哪家媒體願意采用。如同一個失去清白的大閨女,說自己仍舊是處女;如同一個妓女說要從良,要想讓人信,也沒那麼容易。
明處公開的不行,他想來暗的。知道社區有好事者成立了個網站,他就讓兒子教他上網,用一根手指頭在鍵盤上敲啊敲,費勁地在社區論壇上匿名發帖子,灌水,以“雞絲送”、“宋祭司”、“送雞食”、“雞送屎”等等網名,呼籲業主們不要再說自己社區的壞話,不要再給媒體報料,不要發負麵消息;請大家相信,我們的家園是個多麼幸福的家園!我們的樓盤是個多麼高尚的樓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