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德雷先生回家奔喪來了,而且有一件事讓我們大吃一驚,也使左鄰右舍議論紛紛——他帶來一個妻子,她叫弗蘭西斯。她是什麼人,出生在哪兒,他從來沒告訴我們。或許她既沒有錢,家族也沒有什麼名望,要不他也絕不會把這個婚姻瞞著他父親的。
她倒不是個為了自己而攪得全家不安的人。她一跨進門檻,所見到的每樣東西以及她周圍發生的每件事情,除了埋葬的準備,和吊唁者臨門外,看來都使她高興。這時,我從她的舉止看出,她似乎有點瘋瘋癲癲的,她跑進臥室,讓我也進去,本來我該給孩子們穿上孝服,她卻坐在那兒哆嗦,緊握著手,反複地問:他們,吊唁的人走了沒有?
接著,她就帶著神經質的激動開始講述看見黑顏色會對她有什麼影響,她吃驚,哆嗦,最後又哭起來——當我問她怎麼回事時,她又回答說不知道,隻是覺得非常怕死!我想她和我一樣,不可能會死的。她非常的瘦,可是年輕,氣色挺好,一雙眼睛像寶石似的發亮。我倒也確實注意到她上樓時呼吸急促,隻要聽見一點最輕微的突然的聲響,就渾身哆嗦,而且有時候咳嗽得很讓人煩。可是我一點也不懂這些病預示著什麼,也沒有同情她的衝動。我們跟外地人一般是不大親近的,請原諒,洛克烏得先生,除非他們先跟我們親近。
年輕的恩蕭,一別三年,大大地變了。他瘦了些,臉上失去了血色,言談穿著都和從前不同了。他回來那天,就吩咐約瑟夫和我從此要在後廚房安身,把大廳留給他。確實,他本想收拾出一間小屋鋪上地毯,糊糊牆壁,當作客廳。可是他的妻子對那白木地板和那火光旺旺的大壁爐,對那些錫盤子和嵌磁的櫥櫃,還有狗窩,以及他們平常起坐時可以活動的這寬敞的空間,顯得那樣的喜愛,因此他想為了妻子的舒適而收拾客廳是沒必要的,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弗蘭西斯為能在新相識者中找到一個妹妹而表示高興。開始時,她跟凱瑟琳說個沒完,親她,跟她跑來跑去,給她許多禮物。但是不多久,她的這種喜愛勁頭就退了。當她變得乖戾的時候,辛德雷也變得暴虐了。她隻要說出幾個字,暗示不喜歡希刺克厲夫,這就可以把他對這孩子的舊恨全都勾起來。他不許他跟大夥在一起,把他趕到傭人中間去,不給他從副牧師那兒受教誨的機會,堅持說他該在外麵幹活,逼著他跟莊園裏其他的仆人們一樣辛苦地幹活。
開始這孩子還很能忍受他的降下去的地位,由於凱蒂把她所學的都教給他,還陪他在地裏幹活兒或玩耍。他們都有希望會像粗野的野人一樣成長。少爺根本不過問他們的舉止和行動,因此他們也樂得躲開他。他甚至也不留意他們星期日是否去禮拜堂,隻有約瑟夫和副牧師看見他們不在的時候,才來責怪他的疏忽。這就提醒了他,他下令給希刺克厲夫一頓鞭子,讓凱瑟琳餓一頓午飯或晚飯。可是從清早跑到曠野,在那兒待一整天,這已成為他們主要娛樂之一,隨後的懲罰反而成了可笑的一件小事罷了。盡管副牧師隨心所欲地留下多少章節叫凱瑟琳背誦,盡管約瑟夫把希刺克厲夫抽打到自己的胳膊都酸痛了,可是隻要他們又湊在一起,或者在他們又想出什麼報複的頑皮計劃的那一刻,他們就把什麼都忘了。有多少次我眼看他們一天比一天胡來,隻好自己哭,我又不敢說一個字,擔心失掉我對於這兩個舉目無親的小家夥還能保留的一點點權力。一個星期日晚上,他們不巧又由於吵鬧或是一個小小過錯,而被攆出了起坐間。當我去叫他們吃晚飯時,哪兒也找不到他們,我們搜遍了這所房子,樓上樓下,以及院子和馬廄,連個影兒也沒有。最後,辛德雷發著脾氣,叫我們鎖上各屋的門,發誓說這天夜裏誰也不許放他們進來。全家都去睡了,我急得躺不住,便把我的窗子打開,伸出頭去傾聽著,盡管在下雨,我決定隻要是他們回來,我就不管禁令,讓他們進來。過了一會,我聽見路上有腳步聲,一盞提燈的光一閃一閃地進了大門。我把圍巾披在頭上,跑到門口去,準備開門,我怕他們敲門把恩蕭吵醒。原來是希刺克厲夫,隻有他一個人——我看他隻一個人回來可把我嚇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