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人看出來她不相信他所說的關於她姑夫的狠毒的話,便把希刺克厲夫對伊莎貝拉的行為,還有呼嘯山莊如何變成他的產業,都簡單地說了個梗概。他無法將這事說得太多,由於即使他說了一點點,卻仍然感到自林悖夫人死後所占據在他心上的那種對過去的仇人的恐怖與痛恨之感。如果不是由於他,她也許還會活著!這是他經常有的痛苦的念頭。在他眼中,希刺克厲夫就好像是一個殺人犯。凱蒂小姐——根本沒接觸過任何罪惡的行徑,隻有她自己因暴躁或輕率而引起的不聽話、誤解,或發脾氣而已,而且總是當天犯了,當天就會改過——因此對於人的心靈深處能夠隱藏報複心達好多年,而且一心要實現他的計劃卻毫無悔恨之念,這點使凱瑟琳大為驚奇。這種對人性的新看法,好像給她很深的印象,而且使她震動——直到現在為止,這看法一向是在她所有的學習與思考範圍之外的——因此埃德加先生認為沒有必要再談這件事了。他隻是又說了一句:
以後你就會知道,親愛的,為什麼我希望你躲開他的房子和他的家了。現在你去做你往常的事,照舊去玩吧,別再想這些了!
凱瑟琳親了親她父親,安靜地坐下來讀她的功課,和往常一樣,讀了兩小時。然後她陪他到園林走走,一整天和平常一樣地過去了。可是到晚上,當她回到她的房間裏去休息,我去幫她脫衣服時,我發現她跪在床邊哭著。
啊,羞呀,傻孩子!我叫著。要是你有過真正的悲哀,你就會覺得你為了這點小別扭掉眼淚是可恥的了。你從來沒有過一點真正的悲痛的影子,凱瑟琳小姐。假設說,主人和我一下子都死了,就剩你自己活在世上,那麼你將感到怎麼樣呢?把現在的情況和這麼一種苦惱比較一下,你就該滿足了,不要再追求放縱的快樂啦。
我不是為自己哭,耐莉,她回答,是為他。他盼望明天再見到我的。但他要失望啦,他會等著我,而我又不會去!
無聊!我說,你以為他也在想你嗎?他不是有哈裏頓做伴嗎?一百個人裏也不會有一個為著失去一個才見過兩次——隻是兩個下午的親戚而落淚的。林悖也許會猜到你為什麼原因而不去山莊,但不會再為你煩惱的。
但是我可不可以寫個短信告訴他我為什麼不能去了呢?她問,站起來了。就把我答應借給他的書送去?他的書沒我的好,在我告訴他我的書是多有趣的時候,他非常想看看這些呢。我不可以嗎,耐莉?
不行,真的不行!我決斷地回答。這樣他又要寫信給你,那可就永遠沒完沒了啦。不,凱瑟琳小姐,必須完全斷絕來往,爸爸這麼希望,我就得照這麼辦。
可一張小紙條怎麼能——?她又開口了,作出一臉的懇求相。別瞎說啦!我打斷她。我們不要再談你的小紙條啦。上床去吧。她對我作出非常淘氣的表情,淘氣得我開始都不想吻她和道晚安了,我非常不高興地用被把她蓋好,把她的門關上。可是,半路又後悔了,我輕輕地走回去,瞧!小姐站在桌邊,她麵前是一張白紙,手裏拿一支鉛筆,我一進去,她正偷偷地把它藏起來。
你找不到人給你送去,凱瑟琳,我說,就算你寫的話。現在我可要熄滅你的蠟燭了。
我把熄燭帽放在火苗上的時候,手上被打了一下,還聽見一聲急躁的別扭東西!於是我又離開了她。她在一種最壞的心情中上了門閂。信還是寫了,而且由村裏來的一個送牛奶的人送到目的地去,但是當時我不知道,過了很長時間後才知道。幾個星期過去了,凱蒂的脾氣也平複下來,可是她變得特別喜歡一個人躲在角落裏,而且往往在她看書的時候,如果我忽然走近她,她就會一驚,伏在書本上,明顯想蓋住那書。我看出在書頁中有散張的紙邊露出來。她還有個小花招,就是一清早就下樓,在廚房裏流連,好像她正在等著什麼東西到來似的,在圖書室的一個書櫥中,她有一個小抽屜:她常翻騰好半天,走開的時候總特別小心地把抽屜的鑰匙帶著。
一天,她正在翻這個抽屜時,我看見以前放在裏麵的玩具和零碎全變成一張張折好的紙張了。我的好奇心和疑惑被激起來了,我決定偷看她那神秘的寶藏。因此,到了夜晚,等她和我的主人都安穩地在樓上時,我就在我這串家用鑰匙裏搜索著,找出一把可以開抽屜鎖的鑰匙。一打開抽屜,我就把裏麵所有的東西都倒進我的圍裙裏,再拿到我自己的屋子裏慢慢地檢查著。盡管我早就疑心,可我還是驚訝地發現原來是一大堆信件——想必是幾乎每天一封——都是林悖·希刺克厲夫來的——都是她寫去的信的回信。早期的信寫得拘謹而短,但是慢慢地,這些信發展成內容豐富的情書了,寫得很笨拙,這就作者的年齡來說是自然的,但是有不少句子據我想是從一個比較有經驗的人那裏抄來的。有些信使我感到簡直古怪,混雜著熱情和平淡,以強烈的情感開始,結尾卻是矯揉造作的筆調,如一個中學生寫給他的一個幻想的、不真實的情人一樣。這些能否滿足凱蒂,我不知道,不過,在我看來是毫無價值的廢物。翻閱過我認為該翻的一些信件之後,我將這些用手絹包起來,放在一邊,重新鎖上這個空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