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千碑林。
連揍淩錚整整一個月的寧衝霄在和淩錚分別之後,在四處逛了逛,拜訪了一些老朋友,之後便回到了這裏。整日像是石雕一樣盤坐在這片種滿了鎮魂樹,立著一千多麵玉碑的林子中,像是壓根就沒有離開過。
雖然是離開了一個多月,但寧衝霄對千碑林宗門內部發生的事情依舊是了如指掌,也知道那個對自己毫無好感的幼子,正在兌現著承諾。
想起寧千鶴,寧衝霄便是撇嘴氣憤,臉上那副誰都欠他錢的表情更加深刻。在他看來,寧千鶴這個逆子可遠沒有淩錚那般討人喜歡,雖然後者叫了他整整一個月的老混球,但讓寧衝霄感覺,淩錚比當初滿口聖賢書句的寧千鶴無疑更像個人,也更像個兒子。
“唉,那兔崽子要真是我兒子該多好。”
這位在千碑林中一貫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掌教一陣唏噓,想起了當年發生的那些事之後,臉上有溫情,也有悔意。
腳步聲由遠及近,寧衝霄聽見之後,不用腦子想,也知道來的人是誰。他立刻將臉上那唏噓和悵惘的神情斂去,那誰都欠他錢般的別扭表情,深刻至極。
這個被淩錚稱為老混球的千碑林掌教,無疑是個太過善於隱藏自己感情,以至於都不知道怎麼表露自己感情的人。
寧千鶴拎著酒葫蘆晃晃悠悠地走進了這片林子,即便是夜間,寧千鶴也依舊會在走過每一麵玉碑的時候,恭恭敬敬地行禮。
又是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寧千鶴終於走到了林子中央,絲毫不理寧衝霄那任誰看了都感覺別扭至極的表情,一屁股坐在了寧衝霄對麵一丈處,笑意溫醇。
“大哥和二哥停在那一步已經很久,隻是稍加點撥,便成功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寧千鶴先是笑,之後又輕歎了一聲:“這樣做,好處自然不用多說,但也有壞處。”
寧衝霄沉默了一陣,道:“那樣其實也好,原本以他們的資質,這輩子都不一定邁出去。”
“你就對大哥和二哥那麼沒信心?”寧千鶴語氣中多了一絲譏誚:“當年你對我也是如此,現如今呢?”
寧衝霄目光一沉,垂在雙膝上的兩隻手青筋暴突。
“這次我來,是想問問我那小兄弟如何。”寧千鶴仰頭灌了口酒,提起淩錚,臉上便有笑意:“不知道你對他的評價是什麼?”
寧衝霄麵無表情地道:“很重要?”
寧千鶴點頭:“當然重要。父親你在這一方麵,還是很拿得出手的,這一點,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認。”
寧衝霄的臉色多少好看了一些,輕聲說了兩個字:“很好。”
“很好,很好就好。”寧千鶴得到了答案之後,站起身環視了一遍這片他幼時經常來此玩耍的林子,笑道:“那不知道他學到了您幾成本事?”
“他是個好苗子,所以我並沒有刻意去教他,而是揍了他整整一個月。”寧衝霄也沒有隱瞞,停頓了一下之後,道:“並且,我將拓碑手傳給了他。在我和他分別的時候,他已經能夠打出一碑。估計以那兔崽子的悟性,就連我有意無意展示出的縱碑步,也被他給偷師了去。”
寧千鶴仰天笑了一陣,之後道:“您應該將負碑術和亂碑陣也一並傳給他的,我敢保證,他以後絕對會比大哥二哥還要強。”
這些年頭一次聽見自己的這個幼子以“您”字稱呼的寧衝霄多少有些意外,卻還是道:“這跟養鴨子不一樣,養鴨子可以頻繁地喂食讓鴨子長得快,但對那小子來說,一下子接觸太多容易看花了眼,反而會影響那些東西的修煉。”
寧千鶴點了點頭,之後便道:“您也很久沒見過大哥二哥了,抽空去看看吧,他們也很老了。”
寧衝霄默然不語。
“我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再回這千碑林,估計就會在此定居,不離開了。”寧千鶴笑著望向了自己的父親,躬身施了一禮:“您應該不會反對吧?”
寧衝霄神色瞬間變得極其複雜,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了,我走了,爹您保重。”寧千鶴說完,轉身離去。
寧衝霄望著寧千鶴逐漸消失的背影,淚水無聲地落下。
不一會兒,寧千鶴去而複返,很是抱歉地說了句:“酒葫蘆忘了拿。”
“滾!”
老淚縱橫的寧衝霄低著頭,悶聲吼出了這個字,一如當年。
寧千鶴看了寧衝霄一眼,笑得很是開心,拿起了酒葫蘆之後,轉身離開。
月光透過鎮魂樹的枝杈空隙,靜靜地灑在寧衝霄的後背,他那略顯佝僂的背影映在了地上,盡顯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