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金蓮

本來麥香的嫁妝裏是沒有金項鏈的,條件早就談定了。在半月前媒人馬歪嘴子就兩頭跑,經過不斷地溝通協調,討價還價,一番艱難的較量下來,男方隻答應買“兩金”,女方讓了步,接受“兩金”,但附加條件是這兩金都得是鉑金。現在鄉下人也都知道鉑金要比黃金貴一些。男方一聽不依了,就繼續往下打嘴仗,說如果買鉑金,那麼就不能買耳環,得換成耳釘。因為誰都知道耳釘要比耳環克數小。一對金耳環子,少說也得三四克吧,萬一女子心狠,挑上一對兒粗重的,就更貴了。耳釘不管咋說,就那兩個小釘子,重不到哪兒去。男方這麼算計,女方也不傻,兩家為此繃著,互不讓步,幸虧馬歪嘴子當了半輩子媒人,見多經廣,什麼難纏主兒都見過。他就憑著三寸不爛之舌,這頭說說,那邊勸勸,這頭唬一唬,那邊再嚇一嚇,哭喪著一張臉說自己夾在當中間做媒有多吃虧,這麼軟磨硬泡下來,終於有了結果。兩邊達成協議,麥香的嫁妝首飾隻買“兩金”,鉑金,戒指一枚,耳釘一對兒,總價不高於三千元。

事情一商量定,跟著定下了買嫁妝的日子、送禮的日子,連最後迎娶的日子也有了大致的眉目。

什麼是“兩金”呢?問當下的年輕人,尤其已經結婚、麵臨著結婚的小夥子和大姑娘,那沒有不知道的。其實最時興的不是“兩金”,而是“三金”。都是這幾年興起的新詞兒,即金耳環、金戒指、金項鏈。“兩金”是在“三金”中減少了金項鏈,變成了金耳環和金戒指。

姑娘嫁人,首飾是頭一項該置辦的,按照老風俗這些全由男方買。人家把女兒辛辛苦苦養大成人,嬌嬌嫩嫩的大閨女,就要嫁入你家從此成為你們的一口人,出門前不置辦點黃金白銀的真貨,能說得過去嗎?自然是說不過去的。早些年吧,時興買銀首飾,金子隻有城裏的有錢人才用得起,這幾年城市裏的風刮到了鄉下,農村人也都競相地穿金戴金起來。

麥香家在馬家窪,這馬家窪包括的範圍大,分上窪和下窪,麥香家在下窪,女婿家在上窪。下窪的女兒嫁到上窪,兩家都姓馬,都知根知底,上窪馬家的兒子老實本分,勤勞規矩,下窪馬家的女兒人才出眾,針線茶飯樣樣拿手,細細地去想,這一對兒年輕人竟是十分地般配,因此上下兩個馬家對這門親事都很滿意。

還有五天就要去買嫁妝了,這時候麥香的大姐麥花從新疆趕來了。麥花的出現令全家人眼前一亮,也一呆。這個富態臃腫高貴優雅的婦女,是當年那個瘦得皮包骨頭、頭發黃嘰嘰的麥花嗎?麥香媽盯著來人瞅了小半天,從那眉目間依稀辨出這正是她的麥花,十多年未見的親生女兒!娘兒倆抱住,親得都淌下了眼淚。

麥香和父親、哥哥嫂子站在旁邊傻嗬嗬出神。尤其麥香,簡直呆住了,這個姐姐,當然和記憶裏的大不一樣了,她嫁人那會兒麥香才多大呀,四五歲吧,在她的記憶裏隻留著姐姐臨出門哭哭啼啼的情景,那時候的姐姐是瘦瘦的,哭著被姐夫家娶走了。想不到現在的姐姐變成了這副模樣,這可完全顛覆了留在麥香記憶裏的印象。

全家都說麥花出息了。其實父母早就知道這個女兒命好,嫁了個男人有本事,在特克斯販皮子,公公很早就在新疆紮下了根,家業大得驚人,麥花享著福不忘娘家人,這幾年遇上口裏上新疆摘棉花的人,隻要是馬家窪附近的熟人,她就會想法兒給娘家捎個信物回來,衣裳皮靴啊棉絮啊一類,還有錢,少則二三百,多則五六百,出手很是大方。

三年前給麥香哥哥娶媳婦,麥花家事纏身,沒能趕來。這一回妹子出嫁,她老早就準備上了,騰開家務,千裏迢迢地趕來了。

麥香的親事父母早就在電話裏給麥花說過,上窪的馬家,還有那娃娃,麥花應該有印象的。麥香媽當時拿不定主意,有征求大女兒意見的意思,麥花說你們看著好就給了吧,丫頭總是要嫁人的,父母這才下了決心答應了馬家的提親。等活生生的麥花出現在家裏時,母親和女兒十幾年沒見麵,親得語無倫次,就倒三顛四地給大女兒又講了一遍小女兒親事的根根筋筋。麥花含笑聽著,當聽到嫁妝這一條時,她的臉漸漸拉長了,明顯心裏不悅了,瞪著眼說啥?隻買“兩金”?這咋成?人家都三金了,不,三金也是少的呢,現在買首飾哪個不是上萬呢?咱家丫頭不缺胳膊不少腿兒,憑啥隻買兩金?得三金,跟他們要金項鏈,少了這個,這門親就沒法結。

父親老實,聽著這話有些犯暈,迷迷瞪瞪盯著女兒,早就說好了的事,現在要求增加項鏈,男方會答應嗎?一條項鏈,少說也得幾千元吧,可不是鬧著玩的。麥花從脖子裏摸了一陣,拉出一條鏈子來。為了讓大家看清楚,她幹脆解下來,說這就是金項鏈,鉑金,我這克數大,七千多呢,麥香就將就些,買黃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