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拿著杯,低下頭,眼睛看著酒,用力喝了一口說,能。他的樣子很堅定。女人覺得男人的心虛弱得一塌糊塗。看著看著,她有點恨眼前這個人。你如果不是瞎混,非要鬧離婚,孩子會變成這樣,會恐懼婚姻嗎?原來是多麼好的孩子啊,陽光,孝順,懂事,很小就給我們洗水果,掃地,秋明傷感了。
男人安慰道,再大一些就好了,你看哪個女孩,三十多或四十了還遊遊蕩蕩不想成家?多不好意思啊,年輕的時候,做什麼都不算太難看,圖好玩。你年輕時不也是那樣沒心沒肺嗎?對,我記得,那時候,你那麼胖還穿牛仔褲,我當時想,這個女孩也太沒心沒肺了吧。
用現在的說法是“嬰兒肥”,喝開水都長肉,我連晚飯都不看,你給我買的雞蛋,我沒怎麼吃,全給人了。女人答。
是嗎?不記得了。前夫悶悶不樂地答一句,顯得有點心不在焉。那時,他還不知道秋明的家多麼富有,那時,他隻是個窮小子,什麼都舍不得用,省了錢,給秋明買營養品。可這些,秋明哪裏懂。
你不喜歡胖,我知道。秋明似乎想起了什麼,看著前夫的眼睛。
男人看出女人的情緒,說,其實胖也挺好的。
是嗎?女人故意發出諷刺的怪聲。男人後來找了一個苗條的。
兩個人不再說話了。過了一會,前夫拿起瓶子,給女人加了些。
秋明盯著酒瓶,說,剛才你太沒有節製,應該讓那男孩子多喝,說不準,他頭腦一熱,就會說出願意娶我們女兒做老婆的話呢。她覺得自己的表現也失水準,主要體現在對話上。工資夠花麼?她竟然這樣問。
男孩答,夠用,有時還用不完。
噢。女人聽了,有些失望。她希望男孩子錢不夠,或者要寄回鄉下,說老家生活困難,他需要負擔一部分。那麼秋明就可以說,不用擔心,我們會幫你。接下來,她還會再說,你的困難也就是我們家的困難。
她怪前夫不懂接話,應該把這些話巧妙地放進去。
別費心了,這麼低三下四,人家說得很明白,不合適。為了證明自己的說法,前夫又補了句,如果是你的孩子,你願意找個在單親家庭裏長大,心裏有問題的孩子結婚嗎?
秋明連想也沒想便說,不願意。說完這句,她低下頭,看著地麵。她看見一根頭發。那是自己掉的。為什麼白發不掉呢?伊萊文生病之後,頭發全白了。最初她還到發廊裏去拔,現在太多了,拔不過來,隻能染。
女人把酒喝完,發現前夫低著頭,若有所思,不說話。女人問,是不是想她了?出來太久,催你回去了吧?
男人說,沒事。
無所謂啊,其實你說想,我也沒所謂的,秋明說。
前夫說,留下了你們娘倆,換成誰都受不了,你不是說,見到,要殺了她嗎?
女人搖著頭,管不過來了。
前夫不說話,伸出手,想摸下女人的頭,安慰一下,又覺得不合適,放下了。分開很多年了。如果沒有伊萊文,他們可能早就不見了。因為女兒,他跑回來很多次。當然,有時候也過不來。那次是伊萊文生病,打完針已經半夜了,路上打不到車,擔心女兒著涼,隻好聯係他。男人過了很久才接,電話裏吞吞吐吐,說太晚了,出門不方便,下次再幫忙之類。顯然是旁邊有人。秋明聽了,心裏罵,下次你個頭,永遠沒有責任,還是沒變。擔心伊萊文聽到,不敢再說。回頭看伊萊文,倒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原來她全都記在了心裏,最後變成病。
女人喝了口酒說,謝謝你過來。她表現得很節製和禮貌,她喜歡這樣的自己。
別客氣,你這也是尊重我嘛,男人說。
女人不說話,兩個人又坐了半個小時,其間各自喝了幾次,前夫的手機來了信息。男人想了一下,才回複。秋明發現男人的眼睛已經老花,要把手放很遠才能看清。她的也花了。
女人說,回去吧。
像是一直在等這句,男人想也沒想便站起來,似乎怕女人反悔,他的眼睛看著別處,說,那辛苦你了。說完,便轉了身。由於太快,男人高大的身體沒能站穩,差點摔倒。男人走路總是不穩,還和當年一樣。女人紅了臉,向旁邊躲了下,與男人拉開了距離,前夫接著向外走。女人心冷了,心想還是老樣子,冷漠。怎麼不問問我今後怎麼辦?是繼續勸她,幫她,還是認命?當然,男人早就不把她當女人了,不然,怎麼會跟那個妖精呢?她心裏痛得要死,還是想掐死那個女人,是她把秋明的生活毀了。過年過節還假惺惺地捎過來巧克力和花。生活是巧克力和花嗎?是柴米油鹽,是每天送伊萊文上學接她放學,檢查作業,開家長會,惹了麻煩,當著所有老師的麵接受訓話,是成長階段每時每刻的緊張,等著她一點點懂事,你能做到嗎?想到這,秋明又覺得對不起伊萊文,作為家長,自己做得並不好,耐心不夠。可是明白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慚愧通常發生在晚上,她拿著伊萊文的照片改進懺悔,自己不應為了報複前夫,而自暴自棄,甚至連生意都不管了。
有段時間,我恨你。前夫突然站住,他返回身,對著秋明。
秋明驚住了,這原本是自己的話,何時成了他的?前夫剛剛還一臉慚愧。現在卻要倒打一耙。她忍住了怒火,故意表現得平靜,問,為什麼?
男人說,你也看不起我,我整個人廢了,沒事業,沒有人看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