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爾科斯喜歡坐在小山丘的頂端,那裏有一塊平地,長滿了綠油油的小草和不知名的小花,他就坐在草叢中間,抱著膝,望著遠方日落的方向。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或者春秋,一有空閑,他就會在日落時分跑到這個小山丘上來坐著,嘴裏叼著草莖或者樹枝,看落日照耀下的雲霞,會把它們想象成白馬,大鷹,巨魔,或者其它什麼東西,他憑空遠眺,幻想著自己就是那天空的雲彩,自由自在。
隻有看著天空,祖爾科斯才會感覺到一點自由,哪怕這裏的天空每次都蒙上了灰蒙蒙的死氣。
阿爾傑循著祖爾科斯的視線方向看去,遙遠的天幕無邊無際,夕陽落下山頭,餘輝灑在漆黑的湖水上,像投進了無底洞,再也映不出半點影子。阿爾傑收回目光,將手中的鎖子甲套在祖爾科斯身上,然後再將遮風的狐裘大衣披在表麵。
祖爾科斯一轉身,阿爾傑就觸到那雙清澈眼神的眸子,在阿爾傑一百八十多年的記憶中,這眸子是最清澈的,宛如永亨鎮的寒冬之泉的泉水,能融化任何人心中的焦躁和戾氣。阿爾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伸出手,扶在祖爾科斯的臉上,冰冷的觸感閃電般從手心傳到腦海,也傳到心裏,那是讓人無法忽視也無法逃避的寒冷。
“天冷了,別待久了,等一會兒就回去吧。”祖爾科斯柔聲道。
祖爾科斯轉過身,隻是對著阿爾傑微微一笑,笑的那麼柔弱,那麼溫柔,他沒有說話,又轉過身去,繼續望著夕陽。
阿爾傑見祖爾科斯沒有回去的意思,索性留下來陪著他,貼著祖爾科斯坐下,望著山下沒有一絲波瀾的漆黑湖水。
一陣風過,遠處的樹尖微微顫著,而瘴氣更加濃密了些。
一老一小兩個人被綠樹紅花青草環繞,並排坐在山頂,看著天空湖水,在傍晚偌大的天地間,顯得有一絲孤寂。
祖爾科斯低下頭,視線集中在腳下的一朵火紅色的三葉小花上,伸手將花摘下,拇指和食指夾著花的莖幹,輕微動著,花就在手指尖轉動,像祭祀節侍女手中轉動的紅傘。
“阿爾傑,你看這花,不知經曆了多少風雨,好不容易開放了,卻被我就這樣隨意的就給毀掉了。”祖爾科斯嘴唇輕起,這話是對著阿爾傑說的,卻又是像喃喃自語,“不管你多努力,到頭來還是會兩手空空。”
阿爾傑心中一顫,這些年祖爾科斯經曆了的事情自己一清二楚,這些事情都不是他一個孩子應該承擔的,而讓他無奈的是,他也不能阻止。自己行將就木,隻想在餘下的日子裏好好陪陪眼前這個孩子。
“怎麼會呢?”阿爾傑摸了摸祖爾科斯的頭,觸到那些略微淩亂幹燥的頭發,“它開放了,在這世間證明了自己的存在,而且這麼美麗。”
“也許它隻是想活著,並沒有想要證明什麼,”祖爾科斯將紅花放在手心,久久凝視,“它隻是想活著,自由自在的活著,並不想要給別人看的。”
阿爾傑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這個孩子,自己操勞一生,也不是想要證明什麼,隻是為了當年的一個承諾,為了報答那個沉睡在城堡最下麵的男人。祖爾科斯是一個父親的兒子,是一個兄長的弟弟,是一個老者的關門弟子,是數百個仆從的主人,是一個城堡的繼承人,也是一個家族的宿敵,有無數的眼睛在盯著他,明處的,黑暗中的,他這一輩子都注定要活在別人的眼中,不管美麗與否。
有時候人們一心想要向宿命抗爭,卻沒想到抗爭宿命本就是他們的宿命。
到頭來誰會贏呢?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阿爾傑依舊沉默。
“我把它摘下來,它就活不了了。”祖爾科斯將紅花遞到阿爾傑麵前,阿爾傑接住,輕輕的放在手裏。“生命就這麼脆弱卑賤麼?”
阿爾傑雙手一抖,紅花差點從他滿是老繭的手心掉下去。祖爾科斯雖然沒有大少爺那般聰慧,也沒有大少爺那般有強大到出奇的天賦,可身為暗影獵手的他,卻擁有一顆善良淳樸的心,那是對生命的尊重,在這一點上,大少爺欠缺太多。
“有些事情是我們無法掌控的,”阿爾傑將紅花捧在手心,紅花以眼睛可見的速度迅速的枯萎衰敗,“比如這朵花,你擁有比它強大的力量,你就可以把它摘下來,奪取它的性命。而另一方麵,你也可以保護它,讓它不受到別人的傷害。”
祖爾科斯皺了皺眉,然後又迅速鬆展開,他眼裏閃過一絲喜色,露出孩子純真的笑容,瘦弱的身軀好像都因為這一笑變得精神氣十足,“阿爾傑,謝謝你。”
阿爾傑心裏鬆了一口氣,祖爾科斯的聰慧並不那麼耀眼,可不管什麼事情都一點就通,他需要的是一個好的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