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們的底牌(2)(1 / 3)

曲兆福和曲兆祿當然不是人家的對手。他們淪為了和我一樣的命運,從人,變成了沙袋。那通摔啊!摔得旁觀的我都痛起來,身上像著了火,又像是罩了冰。我的心都被摔得縮緊了。我疼痛地看著曲兆福和曲兆祿最後一次掙紮著爬起來。我看到他們對視了一下,有一道白霧,像電流一樣,在他們的四隻眼睛中交流,劈劈啪啪,打出火花。然後,他們雙雙扭擺起來,那姿態,像是在翩翩起舞。當然,這很荒謬,哪有邊舞蹈邊翻白眼的?他們不但翻起了白眼,而且旋即訇然倒地,身體如遭電擊,起伏成劇烈的波浪。這樣子太嚇人了,幾個大腦簡單的體工隊員麵麵相覷。起初他們還在傻笑,但是他們立刻就笑不出來了。曲兆福肥胖的身軀僵直地繃住,雙手痙攣地勾在脖子上,像是要把自己掐死。曲兆祿緊隨其後,同樣往死裏掐自己,並且口吐白沫,嘴唇閃電一樣令人目不暇接地來回翻闔。圍觀的人群驚叫起來,要出人命啦!要死人啦!體工隊員魂飛魄散,這個後果太嚴峻了,一對乳房惹出兩條人命,想一想都恐怖!他們開始分別施救,用力掰曲兆福和曲兆祿的手,企圖把手從他們的脖子上分開。可是曲兆福和曲兆祿的手像磐石一樣不可動搖。一些氣聲從他們的喉嚨湧上來,發出窨井下濁流堵塞般的聲音。我目睹了這樣慘烈的一幕,淚水頃刻間奪眶而出。

這件事的結局是,曲兆福和曲兆祿被送進了醫院,體工隊領導出麵慰問了他們,他們過了段神仙般的日子。從此,曲兆禧和她的乳房獲得了安寧——這是誰呀?這麼大胸?你可別招惹她!她倆哥有病!——喏,就是這樣。

我回憶了曲兆禧和她乳房的往昔,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的承諾。我想,如果她不用那對乳房來要挾,如果她不和我打牌,事情或許會好說一些。我敷衍她說,那你還是先跟曲兆福和曲兆祿說,他們同意了,我沒二話。這麼做我也是迫於無奈,她跟我打牌,我就隻好回她一手牌,我們這對兄妹就隻能這樣,你一手我一手地打來打去。

曲兆禧瞪著我。我看得出,我令她非常失望。在她的觀念裏,我和她應當是同一戰壕的,我們孿生嘛!而曲兆福和曲兆祿應當是我們共同的對手,他們倆孿生!要說打牌,也應當是我們倆打對家。但是,現在我這個對家背叛了她,像那對乳房一樣,成為了她的異己分子。

我從我家的房子逃出來。那一番重溫令我很是煎熬,我要立刻擺脫這一切,去過我的新生活。我很快就把這件事忘了。

3

我忘記了這件事。所以麵對曲兆福和曲兆祿,我就不解地問,曲兆禧怎麼了?

曲兆祿說,我們家要拆遷了,你知道不?

我想了一下,想起了這件事。但是我搖了搖頭,表示我並不知道。我這麼做,完全是出於對曲兆祿的厭惡。相對於曲兆福,我更加反感曲兆祿。我的這位二哥像他的長相一樣令人不愉快,除了眉眼相似外,他長得根本不像自己的孿生兄弟曲兆福。曲兆福肥頭大耳,頗有些令人忍俊不禁的憨態,曲兆祿卻麵目枯瘦,像蛇一樣地陰沉。這當然和後天的喂養有關,曲兆福受到我父母的優待多些,但我毋寧相信是先天使然。

曲兆祿噝噝地說,那我現在告訴你,我們家要拆遷了,曲兆禧要獨霸房產!他總是這樣說話,發出蛇一樣的聲音,令人不快。

我說,怎麼會,她怎麼獨霸法?你們倆這麼厲害。

曲兆祿說,你不知道,她狠著呢!我們來就是和你商量,我們要起訴她,和她打官司!

我支吾著,不想正麵回應他。我看到一旁的小鴿瞪大了眼睛,滴溜溜地轉著看我。這讓我警惕,我不想讓她摻和到這件事情裏來。如果她總用“你太善良了”來幹擾我,這件事情會更複雜的。

我說,打什麼官司,還是坐下來談談好。

曲兆福發話了,我們和她談過了,根本談不攏,要不,我們一起再去談談?

我並不想去,但是身邊的小鴿卻敦促我,去談談,去談談,這麼大的事!

我有些生小鴿的氣,但仍然繞出櫃台,和他們會合在了一起。我突然覺得,小鴿很討厭,這隻是我們家的事,她那麼聚精會神做什麼!

我們兄弟三人一同走出我的小店,一同走入明媚的陽光裏。這種感覺很奇怪,我厭惡我的兩位哥哥,但是同他們並肩而行的這一刻,卻有些百感交集的滋味。想一想,我們這樣齊頭並進,已經是多年以前的情景了,恍若隔世啊!

我內心剛剛滋生出的一些溫情,旋即便被曲兆祿抹殺了。我讓他們先行一步,我自己騎摩托車隨後就到。曲兆祿卻不幹了,他要求我用摩托車帶上他們。這簡直是胡扯,即使他瘦若竹竿,但加上曲兆福,也完全超過了我摩托車的承載量,何況,交警也不會允許。

我說,交警抓到怎麼辦?要罰款的!

曲兆祿開始和我講條件,他說,那你給我們錢,我們打車去。

我實在是煩透了,正準備摸錢給他,卻看到一個民工模樣的人,左手一隻塗料桶,右手一把大排刷,來到了我的小店前。這個人站在我們身邊,對我們視若無睹,他端詳了一下我的店麵,然後跨步上前,朝著牆壁上刷了個又黑又大的“拆”字!他的動作實在太快了,看來是做慣了這個差事,我根本來不及阻攔他,他就已經在那個“拆”字上又添了一個大黑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