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老板辦公室,馬小路就像走進了一個雷池,兩隻腳死死釘在那裏,半步也不敢挪動。老板很熱情地給馬小路倒了杯茶。老板把茶遞給馬小路的時候,馬小路不敢接。老板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放輕鬆點,先坐下來,坐下來才好說話。馬小路這才敢坐下。老板說,你叫馬小路對不對?

馬小路說,是。

老板說,你是個人才,來,試試這茶,雲南來的普洱。

老板的舉動讓馬小路有點害怕,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過,他跟老板之間會有這麼親密的接觸,這個平日裏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板,居然會很客氣地請他喝普洱茶,還說他是個人才。普洱這個名字馬小路聽說過,是種茶葉,這兩年被一班生意人炒得挺凶,跟股票一樣瘋了似的上漲,最便宜的也得上千塊一餅,貴的那就得好幾萬,跟金子差不多。至於“人才”這兩個字,馬小路覺得它們與自己完全對不上號。馬小路盯著那杯茶,不敢喝,這哪是他喝的茶啊,嘴巴張一張,幾百塊錢就不見了。馬小路不喝,老板也不勉強,他把馬小路叫到辦公室裏來,不是為了喝茶。老板拿著這雙波鞋問馬小路,這雙鞋是你做的?

馬小路說,是。

老板說,你是做什麼工位的?

馬小路說,我是個劃料員。

老板讚許地點著頭,他說不錯不錯,我們廠真是臥虎藏龍,連劃料員也能設計出這麼優秀的球鞋。緊接著他又問馬小路,你知道這是一雙什麼鞋嗎?

馬小路搖搖頭說不知道。

老板告訴馬小路,這就是我們廠這次球鞋設計大賽的一等獎。

馬小路呆住了,他聽馬大路提到過這次大賽,但他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會跟這次大賽扯上什麼關係。當初他做這雙鞋,完全是為了陳利,在他看來,他做的這雙波鞋,跟廠裏的這次球鞋設計大賽,完全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樣事物,他認為自己做的根本就不是球鞋。所以他老老實實地對老板說,這不是球鞋,這隻是一雙普通的波鞋。

老板說,我說是球鞋它就是球鞋,我為什麼說它是球鞋?你看看你看看,它像不像兩個足球?我敢保證,每個人一看到這雙鞋,就會想到足球,想到歐洲杯。老板指著滿桌子的參賽作品問馬小路,你再看看,在這些參賽作品當中,有哪雙鞋能讓你想到足球,想到歐洲杯?

馬小路往那堆球鞋中看了看,的確,在這些各式各樣的參賽作品當中,沒有幾雙鞋能讓他想起歐洲杯。而他自己做出來的這雙波鞋,黑一塊白一塊,有著明顯的足球特征。這時他才覺得馬大路說得不錯,這雙鞋還真像兩個足球。想到這裏馬小路笑了起來,他覺得馬大路挨的那兩拳實在是很冤枉。當時馬大路笑這雙鞋,是應該的。現在,當馬小路不再把這雙鞋當回事後,他自己也非常想笑。更讓馬小路覺得好笑的是,這雙像兩個足球的波鞋,居然莫名其妙地成了這次球鞋設計大賽的一等獎,這件事情馬小路無論如何想象不到。他覺得做老板的人都有點莫名其妙。老板陳述的理由是,他看中的不是這雙鞋,而是馬小路在這雙鞋上的創意。

對馬小路來說,他這次得獎就相當於是範進中舉。這兩者之間的區別是:範進瘋了,而馬小路沒有瘋。馬小路之所以沒有瘋,是因為領獎的那天,他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那十萬塊錢獎金上麵。老板把這次頒獎儀式搞得很隆重,專門搭建了一座領獎台,全廠一萬多員工全聚集到了足球場上。二等獎和三等獎由廠裏的副總頒發,一等獎由老板親自給馬小路頒發。在一片密集的掌聲當中,老板把一本榮譽證書和一張十萬塊錢的銀行卡交到了馬小路手裏。當馬小路接過這兩樣東西時,台下的歡呼聲像潮水一樣,從一萬多張嘴巴裏湧了出來,將馬小路團團圍住。

麵對從天而降的榮譽和金錢,馬小路表現得相當冷靜。因為那時陳利站在人群裏看馬小路,馬小路也在看陳利,兩人的目光就像兩塊磁鐵,一碰便牢牢地粘在了一起。馬小路看陳利的時候,他發現陳利已經變了。以前陳利站在他麵前,那張臉板得又硬又緊,表情裏就好像是結滿了冰,可是現在,這張臉完全舒展開了,表情裏的那些冰已經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和的笑容。這笑容讓馬小路覺得有點陌生,但同時也讓他忘記了印在陳利臉上的那四記拳頭。他覺得陳利的那張臉,看起來是那麼的情意綿綿,一點都不像是一張曾經被他揍過四拳的臉。這張臉讓馬小路腦子裏猛地一震,他感覺自己好像突然間丟掉了一樣什麼東西。馬小路想來想去,卻想不出來到底是丟掉了什麼。後來他索性不去再想,他的腦袋慢慢被陳利的笑容擠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