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樂美餐廳出來,雲宛珠一邊走一邊掐掐自己,想不到這樣容易就找到份工了,這超出她預想太多。剛剛談的時候,那個餐館的管事提了工資,確實不多,但是起碼可以自食其力,這樣住在蘊蒙的家裏,就可以每個月給人家買些東西或者給些租金,不至於白吃白住了,等攢夠了錢,可以搬出去住。宛珠的心裏充滿了美好的暢想,感覺世界也忽然變了樣子,連著悶熱的天氣也沒那麼折騰人了,腳步輕巧起來。“黃包車!”她叫了車,因為心情實在太好,她忽然不想就這麼回去。
“小姐,儂到啊裏?”黃包車師傅操著濃重的本地口音,回頭問道。雲宛珠思索了下:“你們這邊哪裏好玩,不如送我過去看看。”有了心思,就想好好看看大上海了,便讓這師傅拉著自己多走段路,之前聽那秦叔叔說過,這是個珠玉滿地的地方,以後要工作,應該不會有太多時間溜達。“好的呦,這就去。”那師傅拉起車,強健的肌肉隆起,十分有勁的跑了起來。雲宛珠的心也跟著飛奔的車輪一起躍動起來。
宛珠站在一條街口,裏麵平淡無奇,她不由得有些失望,那個師傅明明說到了,之前以為得是多有意思多熱鬧的地方呢。抬頭看看天色尚早,隻好走走看了。
這裏人確實不多,偶爾幾個小販在街邊提著籃子叫賣,買的人卻寥寥無幾。宛珠心想著走到頭,就不逛了,直接回去。一直快到頭了,忽然頓住,看見一門上掛著個木牌,又舊又髒,可是上頭的書法卻寫得瀟灑俊逸,氣勢如虹。中間是三個大字:“碧涼閣”,旁邊豎著寫了兩行小字,曰:“雙宿雙飛紅塵逝,同舞同醉碧涼生。”落款是“津北幫主袁寒雲”。雲宛珠以前在家的時候也是個雅興頗多的姑娘,一見落款,立刻肅然起敬。剛好身邊有個老者走過,急忙上前恭敬詢問道:“大爺留步,麻煩問下,這是做什麼的地方。”那老頭有些詫異的看看眼前的雲宛珠,又看看她身後那門:“姑娘這都不知道?勸你不妨進去瞅瞅,這是本地著名的曲館,裏麵有兩個大角兒,不過最近貌似都不開唱。”雲宛珠道了謝,思考了再三,還是沒有抵住好奇心的驅使,有些緊張的推開了門。
推開這老舊的木門,裏邊一片旖旎光景,觀眾一個沒有,就隻見一個女子,在中央的板木戲台子上,畫著戲妝,挽著皓腕,身段如夢如幻,正唱道:“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欄。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已吩咐催花鶯燕借春看。雲髻罷梳還對鏡….”那女子唱得嬌嬌怯怯,婉轉動聽,可是仔細聽來,卻哀傷無比。再配上昏暗柔和的光線,真是絕代風華。雲宛珠不由看得癡了,當女子唱到羅衣欲換更添香時,忽然聽到一陣細小的鼾聲。急忙仔細察看尋找,終於在那戲台下麵的一片黑影裏,看見一個睡得正香的男人,身上穿著小生的戲服,臉拿本書蓋著。雲宛珠惦腳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偷偷的打量他,那男子身量不高,有些瘦,臉上沒被掩蓋的地方看得出沒化戲妝。正打量著,忽然對上一對鳳眼,也在好奇打量著自己,雲宛珠嚇得差點叫出來,那男人急忙把手指壓在嘴上示意她不要出聲。
雲宛珠驚魂未定,也不知這家夥怎麼就醒了,還那樣悄無聲息,怪嚇人的。終於定下神來看去,原來這男人看起來歲數不算小了,起碼三十往上。五官十分俊秀,甚至有點雌雄難辨,他衝著宛珠招招手,示意她跟他走,雲宛珠隻好貓著身子再次惦腳離去。
本以為是出去說話,沒想到這男子把自己帶到了後台。後台不算大,可是特別擁擠,鋪天蓋地的戲服和行頭,再加上裏邊彌漫著一股幽遠香氣,透著說不出來的奢靡之風。正想著,那男子說話了:“小妹妹,你有什麼事?”宛珠聽他一開口,竟然是一口字正腔圓的發音,不由感到有些詫異。但聽了人家問題,想起自己貿然打擾,便感到慚愧起來,站在那裏支支吾吾說不出來什麼,含糊半天,隻好說:“我就是見那牌匾寫得實在好,所以好奇進來瞅瞅,打擾你們了吧,我給您賠禮。”那男子聽了宛珠說辭,有些出乎意料:“真的?你覺得寫得好麼?”雲宛珠點點頭:“好,我就算練一輩子,也到不了那個田地。”聽了她話,男子忽然灑脫的笑起來,邊笑邊用手指點點宛珠:“一般這樣謙虛的人,都是有些真功夫的。那你覺得,剛才那段曲兒怎麼樣?合不合耳?”宛珠想了想,道:“好是好,一開口就知是大角兒唱的,隻是…”“隻是什麼?”“隻是有些哀過了,留白一些會更好聽…哦,對不起,我不是要評說什麼,庸人之見,這位先生見諒。”那男子急忙示意她不必解釋下去:“沒關係,小妹妹直抒胸臆,何錯之有。你之見頗為犀準,碧涼再這樣下去,就真的不能再上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