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嵐年憤怒的把手中的報紙拍在桌子上,肉掌和木頭在碰撞中發出一聲悶響:“氣殺我也。”報紙的一角刊登著一張照片,因為是臨時加印的號外消息,所以沒有加標題。小青鸞把手指頭放在嘴上,做了個“噓”的動作:“薑爺爺,師父還在睡著。她昨天晚上回來得晚,您輕著點。”說完也好奇的伸著脖子看過來,這一瞧連她也吃驚:“哎呀,這不是….碧棠師叔嗎?她怎麼見報了?”薑嵐年兩眼冒火:“還能怎麼著,改了個名兒,在新開的天蟾寶樓開唱了。”小青鸞捂著口,不敢置信。“什麼時候去不成,偏要撿著昨天。你道她演得是誰?她去演杜麗娘了,我呸,吃裏扒外的東西。”在薑嵐年憤怒的聲討聲中,小青鸞忽然伸手去折桌上的報紙:“可不能叫師父瞧見….”正說著,身旁的薑嵐年眼神變了,伸手指指門口說不出話來。
小青鸞回頭一瞧,葉碧涼一隻腳踏在門裏,身上披著件舊棉袍,麵色陰沉。她見二人發現自己,就慢慢走進來,朝小青鸞伸出手。在師父的注視下,小青鸞不情願的把報紙遞到她手中。葉碧涼盯著照片看了半天,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原來人上了報紙是這種樣子,你們瞧瞧可笑不可笑。”
薑嵐年顫顫悠悠的站起來,找了個借口就走掉了。小青鸞低著頭,好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葉碧涼合上報紙,溫和的上前摸了一下她的額頭:“和你無關,你怕什麼。去練功吧,你若是有長進,最近找機會讓你上台。”小青鸞難得受到師父如此溫柔相待,受寵若驚的抬起頭,目光裏混雜著驚喜。上台她是從不敢想的,看著演出的時候台底下那些顛倒癡迷的目光,耳聞那浪潮般洶湧的鼓掌叫好聲,她豔羨過,向往過,可是就是不曾把自己代入其中,早已習慣了是師父口中“扶不上牆的爛泥”和“呆子”,如今聽到這句鼓勵,她竟然有些想哭。葉碧涼的這句話既衝擊了她的頭腦和心髒,也讓她因為歡欣喜悅降低了觀察力。因為換做平時,她一定能看得出葉碧涼臉上的淒涼和憤怒。
薑嵐年裝作若無其事的低頭調著弦,眼看葉碧涼走過來,他表麵不動聲色,心裏卻在盤算著如何應對是好。
“薑師父,她在那個地方的藝名,你可曉得?”
薑嵐年抬起曆盡風霜的老臉,刀刻般的皺紋布滿了混沌的眼睛周圍:“葉老板,你要做什麼去?”葉碧涼低下頭,眼底都是陰影和細紋,她輕歎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和她畢竟是師姐妹一場,如今她有了好去處,我也替她高興。”看著薑嵐年懷疑的眼神,葉碧涼衝他笑笑:“放心,我是去道喜的。”
天蟾寶樓是最新張羅起來的戲樓,雖說是私人開設的,可是排場十足,天井對弄堂的三層無間大屋開闊明亮,大廳的地上鋪著棕底紅紋的理石,一進大廳的橫梁上放著長明燭,日夜不熄,上麵是各色名流題寫的恭賀生意的字畫,正廳的四麵都是靠牆的紅木長幾,上麵鋪著鑲錦的沉色絨布,座位的置辦不同,可看出等級來,較氣派的是二樓包廂設的紫檀八仙桌,一個包廂安放二十六個椅,底下鋪墊著大紅呢氈。最華麗的就是那天井上披掛下來的玻璃吊燈,一看就是洋貨,連大白天也璀璨奪目。門口立著幾排彪形大漢,個個穿著玄色香雲衫褂褲,表情嚴肅。這地方迎來送往,當真是車如流水馬如龍,白天是茶樓,晚上唱大戲,達官貴人可算又找到個地方聊天談事尋開心。
葉碧涼手裏拿著一本古舊的書,站在正門口看了半晌,臉色陰沉,一個夥計從頭到腳打量她一下,沒好氣的讓她躲開。她冷冷的看了那夥計一眼:“我要找人。”夥計剛要開口訓斥,忽然被旁邊一個管事的拽住,那個後來的管事不軟不硬的問道:“太太要找誰?”葉碧涼的嘴唇緊緊抿著,隱忍下一切情緒,說出了一個名字:“露重華。”
“原來是找露老板,您是她的……”管事精明的笑著,不忘包打聽,把葉碧涼往門裏引,她衝管家甜美一笑:“我是你們露老板的師妹。”
葉碧涼被引到一間小客房,管事叫她稍等,不一會兒夥計送上茶來,招呼得周到,葉碧涼仔細一瞧,原來是剛才橫眉冷對的小夥計,見頭頭對葉碧涼客氣,他也立刻變了臉,換成這樣一副熱絡模樣。葉碧涼麵無表情的正襟危坐:“小兄弟,麻煩你替我點一支蠟燭送過來。”那夥計聽見這要求,雖覺得古怪,可一想也不麻煩,就出去替她拿了一支點上。
過了半刻,門外傳來說話聲,葉碧涼的心跳竟不受控製的加快了。門簾被掀開,她沒有抬頭去看。來者衝著身後低聲說了幾句,大概意思是要和葉碧涼安靜相處一會兒,便走進來在葉碧涼對麵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