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1 / 2)

沈含玉走在校園裏,高挺的背影被這樣一個寒濕的季節染上一絲孤單,好久沒有好好複習學業了,最近的學生個個浮躁熱血,學校裏時不時有人自發的組織一群人小範圍的發傳單搞遊行,反而有些輕視了上課溫書。

雲宛珠在沈含玉說了那樣一個匪夷所思的邀請之後就下了車,雖然態度是意料中的婉拒,但她的笑容溫暖真摯,認真的道謝,一直目送沈含玉離去,讓他不由自主的放鬆了一部分心情,至少,這個邀請還沒有嚇跑她。

做出這樣一個決定是有些瘋狂,可思來想去沒有更好的辦法能夠解決問題。盡管不想承認,但這個女子成功的為他帶來的某些新鮮感覺和欲望,將之前沉寂如死水的人際平衡完全打破,也把沈含玉的心境打亂重置。自從母親離開家,他就對女人這種善變的生物失去了許多正常的感官體會和心得,沈含青說世上最美的是女人,最香的也是女人,他卻總也看不出好來,也許在大學時候探討得更多的是科學的真相,所謂的軟玉溫香,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堆庸俗血肉,沒有任何五感的愉悅,更無一瞬間的心動。雲宛珠打破了這種局麵,第一次見麵,她的眼神清冽如甘泉,苦澀如杞菊,不可否認,和曹鳳白一樣,她是一個可以用眼神傳遞情感的女子,可以簡簡單單的將認真、倔強、柔弱和悲傷揉在一起看著你。每次看到她那雙眼,沈含玉就會不可控製的想起母親。

碧涼閣裏見她登台獻唱,認出她的那一瞬間,沈含玉覺得心髒都要蹦出來,她不合適那樣濃厚的戲妝,比起之前的清冷,那個樣子的雲宛珠忽然變了一種色彩,舞台上她雖然青澀,可一切演繹都是濃烈的、活潑的,甚至給那個有些悲傷的故事帶來有一種生機勃勃的錯覺,可無論是她忽然轉變的身份還是角色,他都從內心裏拒絕接受。沈含玉曾自認不是一個相信直覺的人,但是冥冥中仿佛有一種力量,在時刻牽引著自己,結果當然可猜,在和宛珠打交道的過程中,他在不斷的做蠢事,在她的麵前很輕易的變成了一個小孩子。這種感覺並不好,因為所有的笨拙和頭腦發熱隻能使他更困惑。沈含玉固執的認為宛珠不是應該辛勞在飯館被食客們當下人使喚的女子,更不是那戲台上供人肆意賞評的伶人,她也許應該穿著優雅的白雲緞旗袍,坐在紅木雕桌邊品評著一杯上等好茶,因為知曉她隱藏在柔弱外表下的倔強脾氣,還有她那大咧咧的神經,沈含玉覺得或許她也合適紅裝素裹,騎在馬上,英姿颯爽的馭風而行。但不管是哪種想法,都沒可能實現,在這浮華似夢的上海灘富人圈子裏,雲宛珠是沒根的女子,她是沒可能嫁入某家豪門,順利登堂入室的。想到這裏,沈含玉心情忽然變得很差。能認識雲宛珠說來也諷刺,竟然也是托了她的好友王蘊蒙的福,沈含玉坐在寥寥數人的教室裏,凝望一棵枯樹上的片片參差變黃的殘葉飄零落下,有些人看一眼就知彼此是孽緣,比如光緒帝和他的那位冷落深宮的幽怨妻子隆裕皇後,比如沈含玉和王蘊蒙,對方也許不曉得,但是他卻深深的相信王蘊蒙和自己,不會有幸福的未來。

王蘊蒙聽女朋友說在路上見到了沈含玉,不由大喜過望。她數著時間盼老師下課,好不用捱到鈴聲響起,也不理身後同學的召喚,自顧自拎著早已裝好的書包跑了出去。

沈含玉正在收拾東西,他的動作從容不迫,將鋼筆和本子放得一絲不苟,正在準備離開。

王蘊蒙在教室門口站著,沈含玉沒有穿學生裝,淺色西裝很出挑,再加上人少,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眼裏的喜悅和臉上的笑容瞬間相映成輝,沈含玉的同門劉竹君認得她,在他的印象裏王蘊蒙活脫脫是一個愛撒嬌的千金大小姐,尤其她叫沈含玉的時候,會嗲嗲的把聲調揚上去,無論處在何種場合都叫他“玉哥哥”,劉竹君好事的走到沈含玉背後,伸出一根指頭推推他肩,壞笑著悄聲道:“‘玉哥哥’,你那含情脈脈的王妹妹來了。”沈含玉不肯接他的這個俏皮話,也不肯賞個笑臉,劉竹君見討了個沒趣,便不再開玩笑,打了個招呼走了。

王蘊蒙走到沈含玉麵前,不過幾時不見,如隔十個春秋,沈含玉的臉龐和五官仿佛重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王蘊蒙覺得他此時英俊的麵容是那樣陌生銳利,如一把刀,淩厲的衝破之前日漸模糊的印象,重新變成一個現實生活裏魂牽夢繞的男人,被這種感覺再次擊中心口,她轉過頭去,不敢看他。說話也比平時小聲:“玉哥哥,你最近過得可好嗎?”

王蘊蒙有點恨自己,在碧涼閣看戲的時候他明知道自己全家都來了,竟然連迎來送往的舉動都沒有,她很想借著那個機會把沈含玉正式介紹給母親,可是他就那麼坐著,連看都不看她,搞得王蘊蒙一晚上都心情沮喪。雲宛珠唱戲的時候,王蘊蒙也很驚訝,沒想到那些小時候和她一起玩著唱過的段子,竟然讓那個女子大放異彩。她不大服,因為她也會唱。一想到自己在想著沈含玉的時候,他也許正在聚精會神的盯著雲宛珠,王蘊蒙感到隱隱的憤怒。當時很想跟他說,自己不比那個女人差,可是這話就一直憋著,沒機會講。這當口一見了沈含玉,她那些複雜多變的憤怒全都煙消雲散,第一次知道,人若是因為喜歡,會變得很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