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上海有些寒意,隔夜那頻繁而至的小雨把街道洗刷的泛著幽白的光澤。就在不到一刻鍾的時間裏,一層薄霧浮起,接著便層層推進,如滾滾白煙一般,也好似天上掉下來大片的雲,不一會兒就籠罩了整個街巷。
這趟小路一直很幽靜,路的起點種著大排整齊的懸鈴木,在這冷意盎然的空氣裏,筆挺的枝椏上掛著翠綠的葉,幾乎帶著銳氣,直白的劃破了清晨的冷,把生機的勃發淋漓盡致的釋放出來。走了百米便是幾排合歡,可能因為疏於管理,不再枝繁葉茂,有點光禿禿的,和那排山倒海的懸鈴木比起來,看著是相當的可憐了。可即便如此,也許因為數量上的優勢,這些植物還是半遮半掩的淹沒了一道玄色的大門。若來者有心,仔細查看,便瞧得見這番有趣的隱藏。進了這庭院,這道門裏的一切都是那樣幽靜安詳,可又不顯死氣。植物接枝連葉,以竹子居多,這些植被幾步一景,時而圍成一個可以下棋的天然幕簾,時而又拱成一片小房,望之可愛又別致,簡單中透露著主人的匠心獨運。連著再走幾步是一個質樸潔淨的花房。隔著透明的玻璃,裏麵的姹紫嫣紅一目了然。可這家主人就是讓你的眼光應接不暇,再往裏麵走的月亮門上,也不知是哪個能工巧匠,竟然鑲了兩扇不對稱的暗紅樟木隔斷,左邊的一簾在上,右邊的在下,此起彼伏,相得益彰。
沈含玉帶著白色禮帽,正微微抬頭張望。他最近清瘦了些,這套衣服是讓潘梅琳新做的,看起來的確是她親自上了手,也絲毫不敢怠慢這個客戶,精心裁製的白色西裝極其合身,顯得他蜂腰長腿,身形秀長。帽簷半遮住他的三分之一個臉,露出一段秀麗的下頜。他悠閑的駐足窗下,眼角含著一絲笑,正專心的看著什麼。
林羽輝聽從他的吩咐,將車停得老遠,此時倒也走過來了。他詫異的順著沈含玉張望的方向看過去,心裏一下便明白過來,不由自主的偷笑著搖搖頭。又見沈含玉罔顧這清晨的冷霧,心裏記掛著他,怕凍壞了,便故意把腳步放重了些。
沈含玉不慌不忙的把眼光收回來,笑道:“這幾天忙壞了,遇到的都是些窩心的事。你去查的也好,我去辦的也好。幾日不住在自家裏,覺得人都沒精神了。直到現在,才算放鬆點心情。”
林羽輝的眼裏閃著促狹的光,帶著幾分調侃的湊上去:“那是因為多少個壞事裏,還是有一個是好事的嘛。況且……這好事,說來真是很有分量,少爺一想起來,就把那些壞事徹底的給抵了。”
沈含玉聽了他這番話,愣怔一瞬,隨即板著臉道:“不許說我,說你。你也該結婚了。別不上心,你知道福叔多著急?他可是比我爹著急多了。別看他平時不和我說,我可是都知道的。你這邊不快馬加鞭,小心你爹又來念你,你做好心理準備,到時候我和福叔聯手把你給推出去。”
林玉輝忍俊不禁的看著沈含玉頭也不回的背影,小聲嘀咕道:“少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媽了……”
沈含玉裝作沒聽到,隻管一個人上樓去了。
屋裏燃著他在叢鬱香菀定製的赤紫瑪小線香,這是他親自去挑的。裏麵蘊含了紅檀和藏柏,氣味不是綿軟的,這香有股子衝勁兒,白日裏點了很是提神。若是熬夜偶爾用用倒可以。隻是這個時候點,未免太早了些。
沈含玉皺著眉,正瞥見楊冬青端著茶具走了過來,見了沈含玉,老遠站住,怯生生的微微一屈膝,算是行了禮。
沈含玉把手指放在嘴上,暗示她不要出聲。林羽輝這時候剛好跟上來,沈含玉回過頭,用含有幾分內容的眼神看了身後的男子一眼,林卻立刻紅了臉,撓撓頭裝作沒看見不遠處的楊冬青,趕緊抽身走了。沈含玉衝著他走的方向一指,楊冬青立刻心領神會。她不敢有疑問,隻得低著頭跟著林走,可心裏卻悄悄的打鼓:這沈少爺到底是何用意。難道他眼裏,自己和這個林羽輝是有些什麼的?這突然的想法嚇到了她,楊冬青攥了攥拿著茶盤的汗濕的手,正想抬起頭來回頭張望一下,忽然接到沈含玉清冷犀利的目光,她不敢看,好像想什麼都能立刻給他知道一樣,這麼一嚇,心裏的念頭也立刻沒了,隻乖乖的端著茶走自己的。
宛珠今日穿了桃紅色的長旗袍,烏發在腦後盤成一個可愛的歪發髻,她前麵的娃娃沿貼著秀麗的眉毛,粉麵如玉,櫻唇卻不大有血色,顯得有些羸弱。可這身豔麗的衣服卻給她平添了些好氣色,她本來從不愛穿紅著綠,可今天不知為何,沒來由的心情好。她心裏一動,就著了這條桃色的裙,果然映襯得她人比花嬌。
此時她正坐在桌子邊上,極其認真的在描摹一樣東西。不過與眾不同的是,這回她采用了顏色,紅的朱砂,黛青、赭石、草綠、明黃……
沈含玉放輕了腳步,提起一口氣,屏息走到她身邊不遠處。見宛珠看起來還是沒有發現自己,他心裏很是爽快,跟剛剛在樓底下一樣,就那麼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見她動都不動,實在不知何時才能和自己說上話,便放棄了開玩笑,剛要和她說話,忽見宛珠停下筆,臉上漾起一個湖水一樣柔美的笑,她沒有完全朝向他,卻又有些調皮的歪了頭:“這是哪裏來的小獸,畫出來怎麼縮手縮腳的,神態複雜,煞為可愛,實在不好畫。不過,好的歹的,反正我也畫的差不多了。”沈含玉剛要說話,忽然覺得她這言語有點不對勁,立刻板了臉道:“什麼,你說哪個是縮頭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