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1 / 2)

趙弗寧和薛鴻杉見內場一陣喧鬧,即刻寂靜下來,收了談話,聚焦戲台。

天蟾寶樓的布置別具一格,台下處處幽暗精巧,台上布置用色謹慎,鑿井畫棟,毫不馬虎。頂棚的西洋水晶大吊燈是正宗的舶來品,稀罕貴重,平日不開戲的時候全足打開,照得內堂如虹貫日。若是有婉轉纏綿的文戲可演,便悉數熄滅,隻留幾簇弱光,每值此時,整個場下被燈火所惑,形成忽明忽暗,忽虛忽實的效果,若是激昂熱情的武戲,台上便加上幾寸虹彩,台下則黯淡如夜,趁著花團錦簇的台景,和著戲裏的強烈情緒,張力十足。

今日是一場聯合串演,開年好日子,雖然傍晚的時候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可依舊不影響眾人看戲的熱情。晚上有如此盛會,戲樓裏的各位成名的角兒都要出來亮個身板,唱得也都是自己的拿手好戲。這第一個頭炮便是最近被緋聞弄得滿滬皆知的昆曲名角兒露重華。趙弗寧見燈光幽黯下來,立刻來了精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盯著台上看,小聲和身邊的薛鴻杉嘀咕道:“薛二,你仔細瞧著點,今晚上打一開場可就是露老板的戲。”她有意無意的瞥了薛鴻杉一眼,小聲道:“我可有些時候沒看見她了。”薛鴻杉的臉色在幽暗中看不出喜怒,可一雙纖手卻攥成了拳頭。趙弗寧和藹一笑,拍了拍她肩膀:“滬上之前曾有過幾代絕佳的昆曲名角兒,她早些時候是碧涼閣裏的春香鐵配,當年的葉碧涼才是麗娘,論扮相論唱腔,人家可是比她強多了。我還沒離開這邊的時候看過他們的戲,當時的碧涼和遠山,是一對鴛鴦老板,同台獻藝,同姓同門,當真是伉儷情深。雖然間隔時間挺長,可我還依稀記得兩位葉老板的風采。那時候露重華演不上主子,也不叫這名字,誰能曉得,三十年河西,她現在竟然混得這麼好,改了個洋氣十足的名頭,倒成角兒了。以前的那兩位,倒沒了音信了。這還真是天數,本非鳳凰,無奈命好。”趙弗寧見薛鴻杉越發陰沉的臉色,話鋒一轉:“她要唱的是她的事,這女人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天資,人品也是極差,我看她也老了,二妹且看她那臉上到底擦了多少粉,往遠了說,靠著這種上不得台麵的緋聞,她撐不了幾天,再說她把之前的金主都得罪透了,早晚要倒黴。她人老珠黃,這邊的顧老板雖在青幫裏有分量,可照這樣下去,也保不了她幾天,畢竟,人家就衝著賺錢來的,等她沒票房了,看顧老板怎麼踢她出去。再加上開罪了這麼些厲害人物,就算她背叛的那位爺不來收她,咱家也放不過她。二妹妹別氣,待我找機會收拾這賤人,替姑母出了這口惡氣。”

趙弗寧這番話一股腦的連珠炮般倒出,言罷,便聽薛鴻杉冷哼一聲,低語如同從牙縫裏擠出來:“多謝姐姐好意了。你以為我不想,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再說,我哪有那麼大能耐。我哥也是忒不爭氣,惹上了這樣下三濫的東西,母親為了他都急病了。再說,就算露重華礙眼,若想收拾這個敗壞哥哥名聲的賤人,最終還得父親出麵。別看我媽那邊叫喚得緊,我是不對她抱著什麼期望的。我媽這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時間證明多少事情,都是父親在替她收拾殘局。每次都是如此,當年哥哥的事本不必搞成那樣,父親大老遠的跑回來救火,才未釀成更大的禍患。多虧了父親壓下事情,不然以我媽那雷聲大雨點小的做派,你當還能辦成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不成?她每次都最積極,一出來就是幫了個倒忙,真是沒意思透了。”話音一落,趙弗寧低了頭,默然半晌,眼裏卻快速的閃過一絲惱怒,低語道:“二妹,你這是…在提醒我嗎?”

薛鴻杉一驚,轉頭去看,見趙弗寧臉色不對,不由自覺失言,忙陪笑道:“是我不好。姐姐莫怪。我想的少了,言語不妥。可也實在沒有那個意思,好姐姐,你應該懂我。當初你雖然幫了我娘,可那是我娘一個人挑的頭,事情做好做壞了,都和你沒關係。你幫我收留白哥哥,光憑這份恩情,鴻杉一輩子都感激不盡,”薛鴻杉惆悵的長歎一聲:“當初白哥哥也是身不由己,他去做那件事,也是我媽的意思,若不是我媽堅持,以他的性格,怎可能會傷害無辜,這根本和他本人無關。可事情已經做下,我爹就算是再喜歡他,也斷不能留下這個人。還是多虧姐姐深明大義,勇敢擔當,終是替妹妹和我爹收拾了這個殘局。感謝都來不及,我怎可能說風涼話,暗諷姐姐你呢?”

她言辭懇切,語聲柔軟,趙弗寧見她討好的眼神,臉色稍霽,薛鴻杉觀察著她的表情,長出一口氣,自覺今日已經失態,便下意識的收了言語,認真看戲。

一聲清喉啼囀,紅娘身段如火,踩著旋風一樣的台步輕盈躍出,看官們情動心癢,忍不住齊聲吆喝,大戲開場。露重華廣袖翻舞,腰軟音嬌,一襲貼了粉色牡丹的國色天香戲袍衣袂翩躚,身後的嬌俏春香如一團紅色的焰火,引得台下一陣目眩神迷。

“薛二,難不成,白家的妹妹你帶來了?”趙弗寧裝作看不見薛鴻杉尚未退去的尷尬臉色,打了個圓場,岔開話頭。她看著樓下人們興奮的神情,平靜的端起微涼的茶杯。薛鴻杉莞爾:“你呢?”二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的各自轉過臉去,莫測的表情隱藏在黯淡的光線裏,五官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