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傳萱來去得幹脆,旗袍上的藍蝴蝶隨著她坐入車裏的身影劃出一道生動的影,翩躚而逝,幾乎聞得到她身後的香風。家丁們依然訓練有素,無人敢抬頭直視主母的離開,沈含凱卻仿佛一秒鍾就忘記了夫人的到訪,父親的角色亦從他身上瞬間退卻,他的眉頭再次緊鎖,盛傳萱和兩個孩子乘坐的車子尚未遠去,他便帶了華耀坐入專車,又指了指金纏飛和宗顯,示意二人上車隨行。沈含凱對著留守的管事吩咐了幾句,那管事一吆喝,剩下的人便全部散開做事去了。
陳力的住處其實相距並非甚遠,可是這個時候路上的人多,總要耽擱些時間,一路上沈含凱都在沉默著,始終閉目養神。華耀偷眼看了過去,見沈含凱巋然不動的模樣,他反倒心浮氣躁起來,左看看右瞅瞅,就是坐不實在。不想沈含凱沉聲開口:“東張西望,小子看什麼呢?”
華耀唬了一跳,被這麼冷不丁的一問,一身燥熱化為冷汗。心裏暗道這爺叔越發犀利,後腦勺仿佛也長了眼。他本能的偷看身邊的金纏飛,這人卻端坐在那裏,表情冷漠,置若罔聞,定力十足,仿佛已然化為一尊木雕。華耀的心裏湧起幾分不舒服,若叫平時,他定會嬉著臉皮說幾句俏皮話,沈含凱這個人雖然精明強幹,平日裏對待下屬卻並不十分嚴厲。隻要安心做事,有真材實學,踏實做人,總會得其賞識。可是這日情況特殊,他心裏本對陳力並無好感,但是一起做事的兄弟,又是沈家左膀右臂,他出了事,若自己此時調笑,很不合時宜,倒顯得自己沒心沒肺了。華耀如鯁在喉,怎麼說都不是,便悶了頭,尷尬的眼觀鼻鼻觀心,仿著金纏飛的模樣,坐成一座木雕,隻是神情平添了些拘謹,倒不像他了。
沈含凱見他尷尬,又這般陪著小心,便緩和了臉色:“你也不必太緊張,男人出來做事情跑江湖,總是有麻煩的。這次好在沒有傷及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以前的大風大浪我們也都經曆過太多,這等區區小事算什麼。但是,我也不能就這麼放了這群狗崽子,”沈含凱的臉色有些陰冷:“這件事情,要追究到底。敢在上海灘這麼對付我的人總算是生了出來,既然來試水,我們也不能不給麵子不是?隻要有的氣喘,就報仇不晚。”話到此處,他豹目含冰,右手不由自主的握將起來:“你可能要詫異我的態度。但是有一點你要知道,我們沈家的事業,也是你們老老爺一點一點的打下來的,從無到小,從小到有。沒有那些積累,不可能有今日的點石成金。做人固然心胸要開闊,可是這裏也要靈。”說話間,沈含凱伸出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蠻力非解決問題之關鍵,今日有人搶了我沈含凱的東西,以十裏洋場這江湖的深淺,雖麵上都穩著,私下裏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我們看,而這其中,說不定就隱藏著來找麻煩的蒼蠅。若我們放任自流,人家一瞧,連這江湖上沒名姓都敢來潑涼水,一個缺口打開,從此都知道你是不在乎這點東西的人,刁民的膽量也會越發的變大。”
華耀聽罷,忙點頭稱是,沈含凱見他認真聽自己教誨,眼神裏透出滿意來,他大概是倦了,便複閉了眼,一路再也無言。
到了地方,一行人下了車------還沒進屋,老遠便看見陳力的頭上裹紮著白色頭巾,正臉色淡然的指揮著手下搬東西。
沈含凱眯細了眼睛,腳步緩停在門檻處。
陳力餘光早掃到了來人,一見沈含凱,臉色一正,忙迎上來,劈頭就拜:“給爺叔請安,阿力該死,竟然讓您親自過來。請爺叔懲罰我吧,阿力辦事不力,實在該罰。”
沈含凱的表情在逆光裏有些模糊,還未等他拜下,便上前扶了:“別說了,進屋談。”
說罷一撩衣擺,帶著人進了屋裏去,陳力見沈含凱臉色尚好,便偷著把遠處掃地的兜子拉了過來,隨著進去。
沈含凱指著椅子示意他坐下,一旁的兜子卻沒有得到這等優待,沈含凱低頭沉默著等受傷的陳力坐下,他身上大概還疼著,動作有些緩慢。兜子見狀,便也低頭站著,臉色雖如常,心跳卻如鼓聲震天。沈含凱終抬了頭,看著陳力蒼白的臉,表情很是關切:“阿力,你剛受傷,怎麼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