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趙昇的妻子容氏手扶門框,沉聲喚道。
方才,她在裏間聽到大郎哭聲,心慌意亂,向外邊扯著嗓子問了幾次出了何事,大郎都沒聽見,她便套上棉靴出來看個究竟。容氏天生笑眼,濃眉彎彎,麵頰豐腴,白裏透紅。此時,眸中笑意盡數被擔憂取代。
她臘月才生產,這會兒正是月子裏。大門敞開,若是叫北風吹了,那還了得?胖大娘一拍大腿,“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哪能下地呀!快回去,快回去!”說著屁股扭幾扭進到屋內,老鷹捉小雞似得把容氏往裏間轟著,還不忘腳尖一勾哐當把門撞上。
容氏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就被趕到裏間炕沿兒,胖大娘嗔怪道:“你出去作甚喲。月子裏坐下病,那可就是一輩子的事兒!”
容氏愁容滿麵,“哎,自打給大郎成親,每年除夕我這心都跟針紮的似得。剛剛睡醒一覺,就聽見大郎兄弟三個嗚嗚的哭,能不急嘛?!”
“再怎麼急,也不能不顧惜自己的身子!”胖大娘扶著她在炕上坐下,又彎腰給她脫掉棉靴,就手攏住雙腿擱到炕上,拽來被子把容氏裹的跟蠶寶寶似得。
容氏站這片刻,也覺得腰酸,躺下了喘幾口大氣,又問:“福婆,究竟出了何事?”
趙家三兄弟早不把每年除夕的訓斥放在心上。跪那兒聽完就算,到晚間守歲,談笑自若,嬉戲歌舞都不在話下。
二郎清早還叨咕,說宮裏的人早些來才好,他還得宰雞煮湯,怕忙不過來。他們今兒個這是怎的了?
福婆坐在炕沿兒,給容氏掖好被角,為難的說:“他渾家,這事兒我說了你別著急,也別上火。”
容氏欠起身子,從被窩裏伸出手,抓住福婆胳臂,焦急不已,“您老快說呀,我這都要急死了。”
福婆趕忙將她手臂塞回被子裏,哀歎一聲:“哎,是大郎的妹子,趙娘子沒了。”
“小妹?”容氏失聲問道,淚光於眸中閃閃爍爍,倏忽落下。
容氏沒見過趙矜是何模樣。可她因一曲《滄水遙》與趙矜神交已久。像趙娘子那般聰敏過人的女子,世間能有幾個?像她那般命運多舛的女子,世間又能有幾個?
大郎每每喝多了酒,就會與她叨念以前在宮中飲宴是何光景,說那時節,小愚奏箜篌,祖父為她敲玉磬和拍子。言辭間,滿滿都是對小妹的惦念牽記。他也為有這樣的才華橫溢的妹妹而感到驕傲自豪。
趙娘子與母親都是大郎在這世上最想守護卻守護不了的人。所以,大郎就把他對小妹,對母親的萬般深情全部加諸於容氏母子身上。毫無疑問,此生能得大郎這般出類拔萃的人物為夫君,容氏是幸運的。可她又是不幸的,因為,自從與大郎成婚之日起,她就為趙矜,為母親牽腸掛肚,夜夜無法安眠。
此刻,聽聞趙矜死訊。容氏亦是肝腸寸斷。她與趙矜尚未相見,今生就再也無緣相見了。
令容氏更為難過的是,大郎疼惜的小妹,沒了。他的心,該有多痛啊?!
福婆溫熱粗糙的指腹在容氏麵頰細細抹了抹,說道:“他渾家,你在月子裏頭可不興哭啊,回頭仔細眼睛疼。”說著話,用袖口印了印眼角淚珠,又道:“哎,也不怪你哭,就連我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得了這信兒,都掉眼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