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老兄毛發稀疏，皺紋滿麵，兩腮無肉，雙目無神。這幾天老在我眼前晃動。
那就是我嗎？我不由倒退了幾步。
照鏡子大概是緣於退還是留的問題。平時不大照鏡子，連刮胡子也憑感覺。
按規定我可以歇崗，也可以留任。退耶？留耶？我無從選擇，試圖從鏡子中找答案。四十年前第一天上班的情景清晰如昨，現在居然要考慮是否退休了，真恍如一夢啊！是的，歲月就是這樣無情。誰能永不言退？可是退下來整天幹什麼？不退吧，一個小公務員占著窩兒不下蛋，礙手礙腳的沒意思……
幾年前我心有一得，寫成文章寄往“×市中青年散文大賽辦公室”。綠衣小姐的目光像兩隻探頭探腦的小老鼠，從信封上跳到我的臉上，然後灰溜溜地縮回去，躲在洞口竊笑。我的臉頓時紅了。是羞辱？是傷害？不，是我心虛。那天中午回到家，我驚詫桌上哪來的蛋糕，得知那是女兒為我五十六歲生日給我的一個驚喜。我這才真正認識到，那個浮光耀金的青年時代早已離我很遠，這蔥蘢勃發的中年時代也將離我而去。我已到了那個聖人所說的“知天命”之年，屬於“半百”那邊的另一個世界。
路遇幾十年前在一起工作的一位老同誌，差點認不出來。是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麼？眼前這位分明是賣紅薯的鄉村野婆。我的心顫栗不已，有點可憐她。
不知別人是否也這樣可憐我……
電視上半老徐娘劉曉慶，居然成功扮演了二八佳人。“今年20，明年18”、“60歲的人，30歲的心”……熒屏廣告如是說。未來科技改變世間萬物，就不能改變人？按照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速度越快時間越慢，若乘飛船遨遊太空一遭，地球上的人就活了幾十年。現代科技發展神速，我們還是有希望的。我不要多，隻需減去十歲，身體變回“半百”那邊，心留在“半百”這邊，以彼之身和此之心，即彼之體力和此之智力，去做事做人，那該多好！
於是，去刮個胡子剃個頭，果然精神了許多。然而，時隔不久，“山河依舊”……
說到減去十歲，我這才想起十多年前的今天——公元1991年9月2日，我在一場車禍中死而複生。我的生命已延續了十多年，這十多年中我做了多少事啊！
人總要衰老、死亡的，世間萬事萬物無論多麼重要，與死亡相比是何等無足輕重。如此一想，這次機構改革中是退是留已不那麼重要，順其自然吧……
那位毛發稀疏、已過“天命”之年的老兄又出現在我的麵前，正對我擠眉弄眼。
我想，我應該從從容容地走過去。或者，對他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