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蓬萊遺夢(1 / 3)

從大湖回來,玄淵的精神很明顯地漸漸好了起來,雖然他更多的時候還是靜坐和發呆,也沒什麼話,但是那雙渾黑不見底的眸子,已經能夠映出一些畫麵了。

再深的水,也會在石子的激蕩下,引起漣漪。即便是細微之處的震顫,也可以成為巨變的開始。

熹月從小養成的讀書習慣便是一步一個腳印,學東西向來紮紮實實,經過曉行雲的指點,她的箭法得到了很大進步,曉行雲隨意往空中拋起的草靶子,移動起來有快有慢、有高有低,而熹月的命中率,仍舊已經不容小看。

進入伏天以後,盡管是綠林山水,中午的時候還是酷熱難耐,晚晴變著花樣地做些清涼的食物,來緩和暑氣。說起暑熱,龍興寺的禪房更甚,於是乘風人們時常能見到一個搖著蒲扇的胖和尚,晃晃悠悠地過來蹭飯。

又是一日上午,微風帶來幾分舒爽,槐樹的樹蔭裏,琅歌和羅驍坐在矮凳上,嘰嘰咕咕地研究著什麼,而玄淵則靠在樹旁的石頭上,默默看著。

來人踮著腳,小心翼翼探頭探腦,玄淵剛要坐起身,那人便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於是玄淵欲言又止,複又靠回去。

“古尊大師,你來看看我做的怎麼樣!”琅歌頭也不回,好像早就察覺到來人了似的,聲音清朗而愉悅。

古尊渾身一鬆,瞬間明白了玄淵想說什麼,有點失落地說:“唉,你這對小耳朵也忒好使了吧,得,我瞅瞅,你倆這是做啥呢?”

琅歌放下手裏的小刻刀,捧著一朵絢麗張揚的月季,放在古尊寬厚的大手裏。

月季花兒朵兒嬌嗔嗔,輕盈潤涼,花瓣精薄,光滑而富有彈性,顏色呈現為柔和的月白色,晶瑩剔透,恰到好處地綻放,既不羞澀,也不必擔心花落之憾。

古尊順勢蹲下來,情不自禁地湊過去嗅了嗅,“哎呦”了一聲:“嗬,還是蘆菔[蘆菔:漢代人稱白蘿卜為“蘆菔”“羅服”等。《後漢書·劉盆子傳》中有宮女“掘庭中蘆菔根”吃的情形。]味兒的。”

琅歌喜滋滋地笑,順手把小刻刀擦幹淨,邊說:“羅大哥問起我家傳的手藝,眼下也找不到材料,我看晚晴在做午飯,就問她借了根蘆菔來。”

“這可以呀,雖不及你爺爺的手藝精確,但這樣子,嘖嘖,比你爺爺有想法。”古尊說完,看見羅驍藏著掖著的,道,“行啦,我都看見啦。”

羅驍傻笑著,把自己的蘆菔露出來,古尊瞥了一眼,犀利地評價:“喲,幫晚晴切片兒呢?”

羅驍是靠著一雙手生活的,剛起家時無不躬親,做起活兒來,自然是好手,可就算是好手,要他蓋棟房子出來都沒問題,偏就搞不定一朵小花兒。

這時候,晚晴舉著勺子走出來,問這兩個人:“你們不是說幫我切菜嗎?菜呢?”

琅歌指指古尊的手心,晚晴也眼睛一亮,好生讚賞了一番,又看向案板上七零八落的蘆菔片,不由好氣又好笑。

玄淵順手捏起一片兒來,送到鼻子下,輕輕嗅著那股清香味兒。

過了午後,聽晚晴煮了酸梅湯,古尊更是不走了,從廚房順出了兩根蘆菔,叫琅歌再雕刻點兒別的花樣兒。

“哎呀,大師,你這是跟頑老學的吧?”羅驍打趣兒道,話還沒說完,就被古尊和頑老一人拍了一巴掌。

琅歌埋著頭,小刀微微顫抖著,不大會兒,就雕出了一隻透亮的蟬,栩栩如生。

熹月和曉行雲錯過了上午的月季花兒,雖早就知曉元家手藝超凡脫俗,卻還是捧著蘆菔蟬驚訝不已。

玄淵再次看了看一臉玩心的古尊,歎了口氣,擺弄著手裏的斜尖刻刀,說:“大師,關於智前輩的事情,您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們?”

古尊伸出來的胖手一頓,縮回袖子裏,呼呼噠噠地扇著蒲扇,歪過頭去不說話。

這言一出,連曉行雲都一愣,更不用說其餘乘風人了。

“玄淵,你這是何出此言呐,智前輩早就失蹤了,這難道不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嗎?”曉行雲道。

琅歌忽閃著充滿疑問的大眼睛,看向羅驍,羅驍聳聳肩,表示不清楚。

玄淵的話從不會無緣無故,熹月更是通過古尊的表情猜出一二,清澈的眼睛看得古尊很不自在,熹月想了想,說:“大師,您將此事隱瞞,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她看了看玄淵,又道:“大師不願講,晚輩也不敢強求。隻是,把事情調查清楚,難道不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嗎?”

其實,關於這些個陳年往事,古尊原本是打算爛在肚子裏的。古尊之所以日日來這小院,除了蹭吃蹭喝之外,也確實是擔心玄淵,還有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一層,就是他確實想把關於智的事情告訴玄淵,可是,每次都是話到嘴邊上了,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熟料,不知先前在哪裏露出馬腳,竟叫玄淵猜出個七七八八。看樣子,玄淵是在等自己主動說,又估摸著自己來了多少回,都沒有說出的意思,八成是有心隱瞞,才不得不主動挑明的。玄淵雖然少言,但總是能說到點子上,這回若是混過去也不是辦不到,更何況,謊圓不成了,還可以強嘴不說,估計玄淵也不會逼問。左不過,古尊琢磨著,玄淵這孩子也不容易,若是因為自己的麵子,讓這娃娃再多走不知道多少冤枉路,隻怕佛祖也不會原諒,更對不起平陽和南岸。罷了,罷了,不就那點破事嘛,他們知道就知道吧,自己這麼大歲數了,還是紅塵之外的和尚,怕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