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人的話如同一道重疊的謎題,乘風人忽然覺得,擺渡人是在告別,但是這位古怪的擺渡人,他的小燈還是被濃霧隔離了光芒,而身後的鬼市,還是地獄一般地熱鬧著。
“走吧。”琅歌率先說道,他的聲音比平日沉穩許多。
頑老要了一間廂房,幾個人就在這裏,靜靜等待那對波斯主仆。
外頭黑色的江水翻湧著,雪片源源不斷地從狹長的窗口裏吹進來。廂房的窗隻有一個個的洞口,沒有窗扇,廂房內火盆燒得“劈啪”作響,卻消減不了江水雪風的寒意。
時間滴滴答答地流逝,琅歌用披風把自己裹成了小粽子,捧著茶杯,時不時吸吸鼻子,看上去慵懶,耳朵卻一直警覺著。忽然,他把茶杯放在一旁,整理了衣襟,坐正。
果然,幾句話的功夫,羅驍敲門進來,稟告道:“族長,人來了。”
“放他們進來。”高冷的聲音,恰到好處的威嚴,以及恰到好處的不在意。
來人是個賊眉鼠眼的小個子,眼睛咕嚕咕嚕亂轉著。他是尋常相貌,沒什麼特征,兩撇八字胡,一身藏藍色棉衣,隱藏著人群中是很難引起注意。
琅歌的金發紮成一束,戴紫玉之冠,一縷頭發垂在肩上,氣宇軒昂,一看就不是凡人。他正低頭擺弄著家傳的長簫,修長的手指接觸到簫管的竹節,麵對來人,也不甚興趣一般。
“元,元老爺,”波斯仆人試探著招呼了一聲,見琅歌沒反應,便自顧自地說,“爺,您這是來得巧啊,我這兒就剩下一個啦,用這個正宗的波斯陶盆,在溫室裏培育,保證您能在過年的時候,在廳裏擺上。那藍花兒一開,手捧著那麼大,別提多好看啦……”
說著說著,他自己說不下去了。屋子裏隻有元家族長高高在上,旁邊一個相似模樣的孩童,另一旁是個手提弓弩的護衛,自己身後又是個惹不起的粗猛壯漢,廂房裏回蕩著他自己的聲音,平白顯得幾分詭異。
“我叫你說這麼多話了嗎?”琅歌眼皮都不抬。
波斯仆人見風使舵,連忙搖頭:“沒沒沒,小人多嘴,爺問什麼,小人答什麼就是。”
琅歌這才抬頭,清澈而瑰麗的紫色瞳仁驚得那波斯仆人合不攏嘴,他企圖從琅歌眼裏捕捉些東西,但是這雙眼睛叫他注意力無法集中。
“你剛剛所言可為真?”琅歌問。
“真真真,您大可放心。”
“是麼,珝歌,收了。”不再多問,輕飄飄的一句話。
波斯仆人準備好的一大堆忽悠的話全噎在了嗓子眼兒裏,但有錢收總不算壞事,連忙點頭,把花盆送到了珝歌手裏。
琅歌看了一眼,珝歌點點頭,摸出三枚金元寶,放在波斯仆人手裏。
波斯仆人愣了愣,勉為其難似的說:“爺,我這兒陶盆兒的價,早就到了百金啦,您這可不合適啊。”
琅歌挑了挑眉,不說別的,隻是微微揚起嘴角。
手持神臂弩的熹月朗聲說道:“依我大晉例律,行騙金額至三金以上者,處極刑。”
琅歌飲一口茶,說:“所以,三金就夠啦。”
熹月轉身對著窗外說:“交易完成,證據確鑿。”
話音剛落,一方翻身而入,道:“我鬼市,不用三金,也不需要證據。我的判斷,就是王道。”
波斯仆人聞言,麵如土色,企圖逃跑,卻一頭撞在羅驍身上,而後麵的門被推開,那冒牌的波斯商人被丟了進來。
玄淵、頑老和崔景行跟進來,崔景行道:“鬼市無法無天,但我這裏有綱有紀,現在證據確鑿,你二人,隨我走一趟吧。”
一方有些惱怒:“在我鬼市犯了事,用不著你操心。”
崔景行道:“鬼市本就不該存在,今夜我全當不知曉鬼市,這二人依法處置,如此交易對你來說很劃算吧?”
一方啐了一口,說:“崔景行,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如果不是我這些朋友相助,你憑什麼能抓到人?”
“朋友?哼,混跡鬼市,不過一群烏合之眾,無非是趨利而為,有何善惡可言?”崔景行不屑道,“爾等江湖浪子,即便鏟除這二人,恐怕也是自有目的,我不多查已是忍讓再三,你們又何來居功之心。”
“利用……啊。”一方咬著牙。
崔景行道:“能被這樣利用,對你們這種人來說也是積德了。”
這番話說得十分難聽,但在多數人眼裏,他們確實就是這樣的存在,但乘風人卻都沒說什麼,連琅歌都很冷靜。
於是,崔景行便押解著兩個犯人走了,而且還是借用了一方的船。
“真窩囊!”一方恨恨道。
熹月說:“我們已經完成承諾,現在,我們能拜見鬼市主人了嗎?”
一方轉過身,道:“時間不早了,而且近日她確實不在這裏,你們的話我會傳答,但見與不見,我說了不算。”
琅歌還想分辯些什麼,但玄淵搶先道:“有勞。”
“這個給你,”一方扔來之前的小羅盤,“還給你,這次算我欠你的,有事來找我就是。”
熹月接住,淡淡一笑:“好,我收下了。”
不出幾日,這件案子就宣判了,兩個冒牌波斯人交還了錢財,又疏通了關係,竟還是換回了小命,不過流放是逃不掉的了。
乘風人遲遲等不來鬼市的消息,幾天下來,縱使是玄淵,也按捺不住,決定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羅驍說。
這時,陰霾天空忽然閃過一片白光,稍時,轟隆隆的雷聲震得大地顫抖。
“最近天兒不好啊。”頑老眯著眼。
“你不用去了。”玄淵道,“你也看到了天色不好,我自己快去快回,這裏總得有個得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