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妮是處於文明與自然之間的人,她離開克利福特,投入小樹林和看護人梅勒斯的懷抱,隱喻了文明人轉化為自然人,自然戰勝文明,生命戰勝死亡的過程,而促成這一過程得以完成的就是性愛。

三、性愛的描寫

勞倫斯的性愛描寫是很大膽的,《查太萊夫人的情人》剛剛出世便被關進“保育院”,三十年後才見天日。在我國,早期的一些作家都一直避免談及其中的性和性愛的描寫,但是正是這部作品中反複描寫的性愛,才是真正表達作者深刻思想內涵的地方。

勞倫斯是偉大的,他是第一個把性愛生活寫得那樣美麗迷人,使人並不覺得他是在庸俗、下流地展覽人的性愛,而是在以赤裸的坦誠引導著讀者和人物共同經曆了激動、興趣、狂亂、愉悅的過程,使這一生命活動開掘出其他活動無法實現的人的豐富、深刻、纖細的心理感受力,它在瞬間使人物重新確立了對人生、人類、宇宙的信念,拋棄了舊我,獲得了新生。在勞倫斯筆下,性愛還有一種“神奇的力量,使人物升華起肉體的神聖感,近乎肉體崇拜”。性愛在勞倫斯看來,是一次美的生命曆程,是性美創造了人美。勞倫斯使性、愛、美和諧有機地統一了,這是他繼承並發揚希臘羅馬的性美觀念:“性本身就是高度的美的結果”。愛和美的統一,使得人類的性欲獲得了高尚的熱烈的品格,獲得了性愛的特殊表現形式,使人類的兩性活動沿著美的觀照、美的認識、美的評價的軌跡前進。然而,希臘羅馬時代藝術作品隻是在“表現抽象的人,人類典型的人,尤其是理想的人——諸神時”,才“總是以不同方式突出其性美”。而勞倫斯卻是在表現具體的個人時,強調了他(她)的性美。這比哈代把性欲作為醜惡的東西進行否定也要真實得多。勞倫斯把愛和美的統一看成是性欲審美機製的重要內涵,這是富有創建性和啟示性的。

恩格斯在談及歐洲文藝思想的發展時所說的恰恰證實了這一點:“性愛特別是在最近800年間獲得了這樣的意義和地位,竟成了這個時期中一切詩歌中必須環繞著旋轉的軸心了。”

林語堂曾經把我國的《金瓶梅》和《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中的性愛描寫做過比較,他說:“《金瓶梅》以淫為淫,勞倫斯不是以淫為淫。這逐字別有所解,用來總不大合適。勞倫斯是提倡腎囊的健康,結果隻是腎囊二字,在他用來不覺為恥。不覺為恥,故亦無恥可言。你也許不相信,《金瓶梅》描寫性交隻當性交,勞倫斯描寫性交卻是另一回事,把人的心靈全解剖了。在於他靈與肉複合為一。勞倫斯可說是一返俗高僧、吃雞和尚吧。故有此不同,故他全書的結構就以這一點意義為主,而性交之描寫遂成為全書藝術之中點,雖然沒有象《金瓶梅》那樣普遍,隻有五六處,但是前後脈絡都貫串包括其中,因此而飽含意義。而且寫來比《金瓶梅》細膩透澈,《金瓶梅》所體會不到的,他都體會到了。在於勞倫斯,性交是含蓄的一種主義,這是勞倫斯與《金瓶梅》之不同。”

康妮和梅勒斯做愛場麵以及心理感受的記錄明明白白地展示了性愛如何使一個人新生,性愛如何使一個人變得美妙動人,性愛又如何使生命顯得豐富充實,從而給人以十分誘人的暗示:性愛妙不可言!在他所描寫的內心又如此的真實:心靈,感情,思想,性,這一切並非割裂的,他們是一體,這個一體的真正名字,就是:人。

“用好我們的生殖器,不要去得罪它。”這是勞倫斯向人類喊出的救世之音。在我們這個被文明、道德、法律之網所籠罩的人類,這聲音必然驚天動地,振聾發聵。不要認為勞倫斯把性看成“是健康的,美妙的,不是罪惡,無可羞慚,是成年人人人可行的”,就攻擊勞倫斯是縱欲主義者。其實,勞倫斯正如他反對禁欲一樣,也堅決反對縱欲。他讚美男女之間在靈與肉高度和諧基礎上的牢固愛情,強調真正的愛情是對人的精神世界的巨大升華力量,歌頌愛情體驗中心靈對現實世界的超越。康妮和梅勒斯性愛後,“她沉靜地躺著,她的靈魂像洗過般的晶潔。”在這裏,康妮和梅勒斯雙雙得到了超越與升華。

四、創作的目的

勞倫斯生活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這一風雲變幻、動蕩不安的時代。他感受到了一戰以後西方社會不斷加深的精神危機和社會危機,尤其令他不安的和憂慮的是現代工業文明對人的嚴重摧殘。他對違背自然人性的不合理的現代世界懷有不滿,對社會、對世界特別是對人自身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和執著的探索。他認為,資本主義工業革命的首要罪惡是它壓抑和歪曲了人的自然本性,把人變成了大工業生產下機器的一部分,特別是對性和性愛的壓抑。他認為現代工業社會把文藝複興和啟蒙運功的結果——人,經過長時間和艱苦鬥爭所爭取來的一個完整的個體——抹殺掉了,把人徹徹底底的變成了社會的產物,成為整個大工業生產的一個個齒輪。抹殺了人本來屬性的“人”,特別是對性和性愛的壓抑和歪曲,是作者強烈反對和抵抗的。因此他討厭現代工業文明,崇尚原始的、生機盎然的大自然。他描寫性愛,描寫性愛的美妙和和諧,讚美性愛的偉力,把人的原始的欲望本能完全放在了一個充滿生機的大自然環境中,康妮和梅勒斯雖處於偽善的資本主義工業社會中,卻也不能抵擋完整的個體人對自身幸福的追求,特別是性和性愛的需求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