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中國現代文學的文體概念(5)(1 / 3)

3.新詩運動前的“詩歌”與詩歌

晚清的詩界革命,是舊詩領域最後一次的抗爭與實驗。這一時期,“詩歌”及相關語詞的使用與古代區別不大。梁啟超、黃遵憲、譚嗣同、夏曾佑等人對“詩”的使用仍然是主流的。譚嗣同在《三十自紀》中還稱詩為“歌詩”、“韻語”。“詩歌”的使用極為少見。

在梁啟超的《飲冰室詩話》中,“詩歌”僅出現一次:

去年聞學生某君入東京音樂學校,專研究樂學,餘喜無量。蓋欲改造國民之品質,則詩歌音樂為精神交易之一要件,此稍有識者所能知也。中國樂學,發達尚蚤。自明以前,雖進步稍緩,而其統猶綿綿不絕。前此凡有韻之文,半皆可入樂者也。詩三百篇,皆為樂章,尚矣。

此處使用“詩歌”一詞,目的在於強調詩的音樂性。這則材料反映的是晚清“學堂樂歌”運動的情況,其著眼點在教育改造而不在文學變革。《飲冰室詩話》中的其他論述,都用“詩”,不用別詞。在晚清的詩論、文論中,也沒有使用“詩歌”一詞。

20世紀初葉,“詩歌”的使用幾乎都與學堂樂歌運動有關,它的新含義是:樂歌運動中創作的合樂的歌詞。因為學堂樂歌運動的發生,當時有大量專為合樂而作的歌詞作品出現,有的雜誌開辟“詩歌”專欄,刊登這類作品,如當時的《南洋兵事雜誌》、《民聲叢報》、《農友會報》、《普通學報》、《夏聲》、《憲政新誌》、《浙江兵事雜誌》等等。任意列舉幾例:《詩歌:祝國歌(仿鮮花調)》、《詩歌:讀晉話報謠》、《詩歌:步兵歌》、《詩歌:塞上曲四首》、《詩歌:塞下曲四首》、《抒情部:詩歌:臨江仙(殘荷)》、《抒情部:詩歌:臨江仙(瘦竹)》等。

“學堂樂歌”是清末學校教育改革的產物。早在戊戌變法時,康有為就最先上書,請求開設學堂音樂課。1903年,清政府頒布《重訂學堂章程初級師範學堂課程規定》,將“音樂”列為必設課程之一。其後伴隨著廢科舉和新學堂紛紛成立,學堂樂歌發軔興起。“學堂樂歌”的首要目的是教育改革和思想啟蒙,從上文所引梁啟超“聞學生某君人東京音樂學校”這則材料,足以明白樂歌運動之目的。受一時的思潮之影響,加上激發民心、振奮國威的考量,當時還有大量的軍歌問世。劉納評論當時的文壇說,“歌‘的發達,是辛亥革命時期值得重視的文學現象。隨著’學堂樂歌‘的興起,’歌詞在這一時期作為新的文學形式大量進入我國文學。”其實,詩在古代本就是歌詞,隻因為詩與歌分離日久,大家都忘卻了,所以歌詞不能算是新的文學形式。軍歌創作的實績,如黃遵憲的《軍歌二十四章》,被梁啟超視為“詩界革命之能事”,可以說,整個學堂樂歌運動都是被梁啟超納入詩界革命這個總體的。

但是,樂歌運動雖聲勢頗大,卻並未對詩人創作構成衝擊和影響。晚清最有代表性的詩人黃遵憲,他同時涉獵了這幾項實踐,但他做的歌仍然偏於古奧典雅,並不通俗。如:

來來汝小生,汝看汝麵何種族。芒碭亞洲即大陸,紅苗蜷伏黑蠻辱;虯髯碧眼獨橫行,虎視眈眈欲還逐。於戲我小生!全球半黃人,以何保麵目。

以此歌曲教授幼童,恐怕還要加上注釋,兒童才能明白,這顯然就失去歌的效應了。學堂樂歌也有通俗一路的,如曾誌忞的“老鴉老鴉對我叫,老鴉真正孝。老鴉老了不能飛,對著小鴉啼。小鴉朝朝打食歸,打食歸來先喂母,自己不吃猶是可,母親從前喂過我。”

它具有童謠所應有的通俗生動流暢,更易於被幼稚童子接受。但它純是童謠,不能算詩。流傳較廣而文辭典雅有韻味的,有李叔同的《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再如《春遊》:“梨花淡白菜花黃,柳花委地芥花香,鶯啼陌上人歸去,花外疏鍾送夕陽。”但其缺陷在於,缺乏時代印記、新的思想、新的感受。而且這類注重文辭的樂歌在當時基本屬於邊緣作品。更多的樂歌內容集中在學習歐美文明、富國強兵、救亡圖存等上麵,不注重文學性和藝術價值。這些都使得學堂樂歌的影響及意義主要在教育和音樂領域,不在文學領域。樂歌始終都是一個在傳統詩文寫作之外的新事物,並未對後者造成影響。因學堂樂歌而直接過渡到白話詩創作的,是四川籍詩人葉伯和。葉伯和(1889-1945)原名葉式昌,字伯和,今成都市郫縣金泉鄉人。1907年,葉伯和東渡日本,人東京音樂學院學習音樂兼西洋詩。這時他就立誌“創造一種詩體”,所以大膽提出“不用文言,白話可不可以拿來做詩呢?”1914年,葉伯和留學歸來,被聘為成都高等師範學校音樂專科主任。他把西洋音樂和西洋詩帶回成都,教授給學生;為便於學生接受,他還以自己創作的“白描的歌”來教學。這些歌實際上就是我國最早的白話詩,其中有八首被他收進了1920年4月出版的《詩歌集》。或許是因為偏於一隅,或許是未能及早刊登於報章並著文宣傳,葉伯和的大膽實踐在當時未能引起反響。他的詩作曾發表在文學研究會創辦的《詩》第二卷第一號,即《心樂篇》,包括《新晴》、《驟雨》、《早浴》、《晚歌》等四首詩,就格式論是散文詩,語言已是純白話了。1922年和1925年,葉伯和在成都出版了《中國音樂史》上、下卷,開音樂史學研究之先河。身兼音樂史家與詩人雙重身份的葉伯和的詩作,長久以來卻被文學研究界所忽略,李怡和喬世華都有文章提到這位被文學史所遺忘的新詩開拓者,他的作品及其文學史價值都有待於重新發現和評價。

詩界革命期望在舊形式中開創新境界的設想,最終被證明不可實現;學堂樂歌運動之所以未能動搖傳統詩創作在形式方麵的堅實壁壘,最根本的原因在於它的定位是社會教育而非文學。梁啟超整部《飲冰室詩話》都是一個政治家對社會變革的計劃與構想,文學不過是他們在器物、政體之外尋到的又一個改革利器,文學內部的變革需要和關鍵屙疾不被重視,是詩界革命失敗的關鍵。

這一切到了新文化運動時期,情況已大為不同。對於新文化運動的創始者來說,他們麵對的傳統,除了晚清的同光體詩,詩界革命時期的“新學詩”和“新體詩”,還有餘波未息的樂歌運動,這些都同時進入他們的視野。他們除了感到晚清詩作的凋敝氣息之外,或許還可以從樂歌運動中體會到一些通俗的、貼近時代潮流的成分。無論如何,新的一頁就要翻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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