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家裏的媽,門外的爸(2)(1 / 3)

母親,你漸漸走近我,可以去采摘那些善意的東西而不至於傷害我:菜園裏的一株薄荷,一塊彩色的石子;而我就是在這些東西身上感受了(造物主的)那些創造物的情誼。你有時給我做、有時給我買一些玩具:一個眼睛像我的一樣大的洋娃娃,一個很容易拆掉的小房子……不過那些沒有生命的玩具,我根本就不喜歡。你不會忘記,對於我來說,最完美的東西是你的身體。

我戲弄你的頭發,就像是戲弄光滑的水絲;撫弄你那圓圓的下巴、你的手指,我把你的手指辮起又拆開。對於你的女兒來說,你俯下的麵孔就是這個世界的全部風景。我好奇地注視你那頻頻眨動的眼睛和你那綠色瞳孔裏閃爍著的變幻的目光。母親,在你不高興的時候,經常出現在你臉上的表情是那麼怪!

的確,我的整個世界就是你的臉龐。你的雙頰,宛似蜜顏色的山岡;痛苦在你嘴角刻下的紋路,就像兩道溫柔的小山穀。注視著你的頭,我便記住了那許多形態:在你的睫毛上,看到小草在顫抖;在你的脖子上,看到植物的根莖;當你向我彎下脖子時,便會皺出一道充滿柔情的褶痕。

而當我學會牽著你的手走路時,緊貼著你,就像是你裙子上的一條擺動的褶皺,我們一起去熟悉的穀地。

父親總是非常希望帶我們去走路或爬山。

我們更是你的兒女。我們繼續廝纏著你,就像苦巴杏仁被密實的杏核包裹著一樣。我們最喜歡的天空,不是閃爍著亮晶晶寒星的天空,而是另一個閃爍著你的眼睛的天空。它離得那麼近,近得可以親吻它的淚珠。

父親陷入了生命那冒險的狂熱,我們對他白天所做的事情一無所知。我們隻看見,傍晚,他回來了,經常在桌子上放—廠一堆水果;看見他交給你放在家裏的衣櫃裏的那些麻布和法蘭絨,你用這些布為我們做衣服。然而,剝開果皮喂到孩子的嘴裏並在那炎熱的中午榨出果汁的,都是你呀,母親。畫出一個個小圖案,再根據這些圖案把麻布和法蘭絨裁開,做成孩子哪怕冷的身體穿上正合身的、鬆軟的衣服的,也是你呀,溫情的母親,最親愛的母親。

孩子已學會了走路,同樣也會說那像彩色玻璃球一樣的多種多樣的話了。在交談中間,你對他們加上的那一句輕輕的祈禱,從此便永遠留在了他們的身邊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天。這句祈禱像寬葉香蒲一樣質樸。當人們在這個世界上需要溫柔而透明的生活的時候,我們就用如此簡單的祈禱乞求,乞求每天的麵包,說人們都是我們的兄弟,也讚美上帝那頑強的意誌。

你以這種方式為我們展示了一幅充滿形態和色彩的油畫般的大地,同樣也讓我們認識了隱匿起來的上帝。

母親,我是一個憂鬱的女孩,又是一個孤僻的女孩,就像是那些白天藏起來的蟋蟀,又像是酷愛陽光的綠蜥蜴。你為你的女兒不能像別的女孩一樣玩耍而難受,當你在家裏的葡萄架下找到我,看到我正在與彎曲的葡萄藤和一棵像一個漂亮的男孩子一樣挺拔而清秀的苦巴杏樹交談時,你常常說我發燒了。

此時此刻,倘使你在我的身邊,就會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對我說:“孩子,你發燒了。”母親,在你之後的所有的人,在教你教給他們的東西時,他們都要用許多話才能說明你用極少的話就能說明白的事情。他們讓我聽得厭倦,也讓我對聽“講故事”索然無味。你在我身上進行的教育,像親昵的蠟燭的光輝一樣,你不用強迫的態度去講,也不是那樣匆忙,而是對自己的女兒傾訴。你從不要求自己的女兒安安靜靜規規矩矩地坐在硬板凳上。我一邊聽你說話一邊玩你的薄紗衫或者衣袖上的珠貝殼扣。母親,這是我所熟悉的唯一的令人愉快的學習方式。

後來,我成了一個大姑娘,再後來,我成了一個女人。我獨自行走,不再倚傍你的身體,並且知道,這種所謂的自由並不美。我的身影投射在原野上,身邊沒有你那小巧的身影,該是多麼難看而憂傷。

我說話也同樣不需要你的幫助了。我還是渴望著,在我說的每一句話裏,都有你的幫助,讓我說出的話,成為我們兩個人的一個花環。

此刻,我閉著眼睛對你訴說,忘卻了自己身在何方,也無須知道自己是在如此遙遠的地方,我閉緊雙眼,以便看不到,橫亙在你我中間的那片遼闊的海洋。我和你交談,就像是摸到了你的衣衫;我微微張開雙手,我覺得你的手被我握住了。

這一點,我已對你說過:我帶著你身體的賜予,用你給的雙唇說話,用你給的雙眼去注視神奇的大地。你同樣能用我的這雙眼看見熱帶的水果——散發著甜味的菠蘿和光閃閃的橙子。你用我的眼睛欣賞這異國的山巒的景色,它們與我們那光禿禿的山巒是多麼不同呀!在那座山腳下,你養育了我。你通過我的耳朵聽到這些人的談話,你會理解他們,愛他們;當對家鄉的思念像一塊傷疤,雙眼睜開,除了墨西哥的景色,什麼也看不見的時候,你也會同樣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