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羽毛
城市是他的夢。貧窮的家,卻是他的血脈之源。
14歲的高占喜,青海農家子弟,一度成為熱門話題。因為一次電視節目的策劃,他和城市的一個富家少年互換了7天人生,節目打出的議題是:“7天之後,高占喜還願意回到農村嗎?”
七成觀眾都預測,高占喜難以抵擋城市的誘惑,不會願意回去。
第一天,占喜在機場被新爸新媽接進了豪華的寶馬車,他害羞地靠在真皮座椅上,不說話,認真地望著窗外閃過的高樓大廈。忽然,他淚水盈眶。
這個之前在山溝裏瘋跑瘋玩、開朗活潑的孩子,對城市也有著自己的夢想。他的哥哥初中畢業就去西藏打工,他雖然成績不錯,但是父母也為是否供他繼續讀書而爭吵過多次。他曾經在作文裏寫道:“我想考上大學,在城裏生活。”可是他知道,他更可能中途輟學,流浪在城市某條喧囂的馬路上。
這次機緣巧合,他提前進入了城市,小小的心裏波瀾萬千,何況現實的城市,比那個瑰麗的夢,仿佛還要精彩。
占喜住進了一棟“豪華如天堂”的複式公寓,擁有一間無比舒適的大臥室。麵對豐盛的晚餐,他無所適從,緊張得五次掉了筷子。接著,新爸新媽一次給了他200元零花錢——從前,他一個月隻有一元的零花錢。
在氣派的理發店理發時,占喜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又一次流了眼淚。
之後,他完全忘記了看書,迅速適應了這種新生活。
白天,他靠在鬆軟的巨大沙發裏,茶幾上是他以前從未見過的零食,譬如品客薯片,美國芭蕉,燈影牛肉(此前,他隻吃過哥哥帶回來的三個蘋果和一塊糖),麵前是超大尺寸的液晶電視。他自在地享受這一切,除了臉頰上兩抹褪不掉的高原紅之外,就像在這裏長大的一樣。很快,他接觸到了網絡遊戲,在新表弟的指引下,他第一次控製鼠標來攻城陷陣,殺敵救友,忙得不亦樂乎。
晚上他請表弟表妹吃夜宵,扔掉自己不愛吃的臭豆腐,隻吃愛吃的涼菜,興致勃勃。
次日,占喜在超市買了一大堆零食,去逛公園。從過山車上下來,他讚歎道:這個夠刺激啊;在吊床上晃蕩,他再讚歎:這個夠舒服啊;看見遊覽車,他問明3元錢遊一圈,立刻豪爽地掏出零花錢……當占喜盡情享受新生活時,觀眾們憂心忡忡——這個孩子會喪失本性,沉迷於吃喝玩樂嗎?
某天,占喜被安排去賣報,報童裏有個8歲的男孩兒,圓臉蛋,稚氣未脫,但是業務非常熟練。他告訴占喜,他的媽媽生病了,他要為媽媽掙錢治病,再辛苦也不怕!那天分別時,占喜用力攬了攬小男孩兒的肩膀。
歸途中,占喜變得少言寡語,他看到城裏人行色匆匆,在馬路之間穿梭,猶如他在稻田之間穿梭;也看見天橋下的乞丐,衣衫襤褸地等待施舍……那天,他對記者說:城裏也有窮人,生活也不容易。記者問:那你同情他們嗎?占喜說,不,每個人都有一雙手,幸福要靠自己,乞討的人,為什麼不學學那個8歲的小弟弟?
說話時,他分明又是那個崇尚奮鬥、一直努力的高原孩子。
當晚的短信預測,大多數觀眾仍然覺得占喜不願回鄉。謎底提前揭曉——當得知自己的阿大不慎扭傷腳的消息,占喜立刻要求趕回家鄉。
“為什麼要急著走?阿大的腳傷不是大事,難得來一次城裏。”記者問。
占喜隻說了一句:“我的麥子熟了。”
阿大很早就眼盲了,哥哥在外打工,弟弟尚且年幼,14歲的占喜已經成為家裏的主勞力。他難以不被城市吸引,這無可厚非,但同時,他也眷戀自己貧窮的家、艱辛的父母、幾畝薄田和已經成熟的麥子。
城市是他的夢。貧窮的家,卻是他的血脈之源。
臨行前,占喜脫下了新爸新媽買的運動鞋,穿上了自己的舊布鞋,舊布鞋是阿媽親手縫製的。他說,還是這個舒服,在田裏勞動方便。
回到農村之後,占喜仍然五點半鍾去上學,啃小半個饃饃當午飯,學習之餘割麥挑水;仍然是補丁長褲配布鞋,刻苦讀書不改初衷:“隻有考上大學,才能真正走出大山,改變命運。”
占喜見識了前所未見的繁華都市,享受了從未經曆過的物質生活,卻始終未曾忘記自己是個印著高原紅的孩子,未曾忘記擔當家的責任——“我的麥子熟了”,當《浮士德》的俗世誘惑變相重演,這是一句最樸實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