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柳七郎,中國古代文學版圖上,一座繞不開的高峰。他清瘦高潔,著一襲長衣,從武夷山的青山綠水間走來,順閩江而下,又揚帆北上。他走進了大宋的首都東京,走進了科舉考場,走進了秦樓楚館,走進了宋詞,走進了中國文學史。
柳永自詡“奉旨填詞”的“白衣卿相”。後人稱譽王昌齡為“詩家天子”,我以為柳永是“詞家天子”,可與南唐後主李煜遙相呼應的又一位詞史上的“天子”,雖然他的一生宦海沉浮、窮困潦倒。
或許因為嚴苛的封建禮教,又或許因為柳永的人微言輕,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柳詞一直被正統斥為“淫詞濫調”,不登大雅之堂,隻能像一朵朵粗鄙不堪的小花,畏畏縮縮、心驚膽戰地開在燈火闌珊、軟玉溫香的歌台妓院。也正因為如此,柳詞充分汲取了來自社會底層的養分,它們自顧自地演繹著不被社會所正視的悲歡離合、人情冷暖,多了幾許脂粉氣,多了幾縷煙火味。於是,它們在那些暈暗的所在,背著陽光,一路怒放。
至於柳永在詞史上的貢獻,書中已有詳盡闡釋,在此不作贅述。我們隻需知道“凡有井水處,皆可歌柳詞”,隻需知道婉約詞的“江山”有一半是柳永占著,隻需知道600年後,中國詞壇上又誕生了一位柳永式的才子——納蘭容若。
納蘭容若,清初第一詞人。“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這不就是柳詞盛行景象的翻版嗎?柳永以這樣一種方式“重生”,許是上天想念柳詞了,可是柳永“重生”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隻有區區三十年。
時間衝淡了曾經的流言蜚語,衝淡了世俗對柳詞的圍攻,光芒萬丈的中國詞壇上,柳永的名字依然熠熠生輝。
作為福建人,最為柳永的老鄉,我執著地喜歡著柳詞,在我那藏書不多的書房裏,有關柳詞的著作琳琅滿目,占了將近十分之一。我願在草長鶯飛的春天裏,翻開柳詞,輕聲吟唱那曲“拆桐花爛漫,乍疏雨、洗清明”;我願在酣暢淋漓的夏天裏,翻開柳詞,放聲高歌那曲“煦色韶光明媚。輕靄低籠芳樹。池塘淺蘸煙蕪,簾幕閑垂風絮”;我願在風輕雲淡的秋天裏,翻開柳詞,默讀著那曲“雨過月華生,冷徹鴛鴦浦”;我願在萬物凋零的冬天裏,翻開柳詞,品味著那曲“長空降瑞,寒風翦,淅淅瑤花初下”……
曾經有著鴻鵠之誌,尋覓一方天地,大展抱負,譜寫宏圖偉業。然而世事殘酷,不得不辛苦地掙紮在各種各樣的世俗泥淖之中,無法自拔。“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曾經為情所困,與柳永同病相憐;“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曾經揮手作別,與柳永感同身受;“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曾經獨上西樓,與柳永同呼吸、共命運;“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曾經遊戲山水,與柳永心神相交……
生活重壓之下,被金錢和名利驅趕著,不斷加快自己的腳步,人們的情感漸趨麻木,來不及細細咀嚼心頭的思緒。唯有夜深人靜之時,放下一身的疲憊,關閉身邊所有的電子設備,衝泡一盞清茶,手執一卷詩書,方能聽見自己的心聲。這時,或許才能放聲大哭,或者大呼過癮,找到真正的自己。
心裏住著一位詞人,一位偉大的詞人,就是與一段曆史交流,與一種心情對話。
我願與柳永對話,與柳詞共眠。
詹亮湞
2015年5月 於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