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這個城市的雷雨季節,高考的日子終於伴隨著一場暴雨如期而至。那兩天半的時間來去匆匆,平淡無奇,事後回想起來恍惚得像夢一樣。但三年高中生活,所有的艱苦、緊張、忍耐、茫然,也都隨著這兩天半的時間畫上了句號。
考試結束的當天晚上,大多數高三畢業班都自發組織了狂歡活動。程錚他們班在學校附近的一個KTV包了間大包廂。原本設計容納三十人的包廂裏一下擠進了五十多人,場麵蔚為壯觀。大考過後驟然的放鬆和失落感,讓這些長久以來繃緊了一根弦的高三學子們急於尋找一個感情宣泄的出口,氣氛一度狂熱到極點,成紮的啤酒源源不斷地補充進來,就連老孫都在沙發上被灌得東倒西歪。
幾個男生抓著麥克風嘶吼完一首《真心英雄》後,《滾滾紅塵》哀婉的前奏聲響起。一個男生舉著麥克風喊道:“誰點的歌?誰點的呀?”
起初無人應答,有人便迫不及待地催著,“沒人唱就趕緊切掉,換下一首。”
“誰說沒人,把麥給我。”程錚忽然站了起來,伸手接過麥克風。
“你點的呀?”周子翼捏著半聽啤酒坐到他身邊,“哥們我都沒聽過你唱歌。”
“怎麼,你有意見?”
“那倒沒有,不過,這可是情歌對唱哦……”周子翼故作嬌羞地把頭靠在程錚肩膀,“要不我陪你唱?”
“有多遠滾多遠。”程錚晃開他,周子翼笑嘻嘻地怪叫幾聲,“女主角呢?兄弟姐妹們,大家都是識趣的,快快有請女主角……”
坐在角落一隅的蘇韻錦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無數雙手從暗處推搡著擠了出來,最後不知哪個促狹鬼更是在她背後使勁推了一把,她頓時失去重心,昏天暗地地撞到某個標的物身上,那人眼明手快地一把撈住她,晃了晃才穩住身子,然後鋪天蓋地的口哨聲、尖叫聲響成一片。
好在昏暗的燈光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窘迫,蘇韻錦顧不得手臂被撞得生疼,手忙腳亂地想從那個人身上掙脫出來,拉拉扯扯間兩人都跌坐在沙發上,有人痛叫一聲滾到一邊,聽聲音竟像是周子翼。
她再遲鈍也猜到身邊的人是誰,那沙發太過寬大綿軟,她陷進去,必須雙手支撐著方能掙紮坐起,她動了動,向後的右手忽然被人趁亂抓住,緊緊壓在身後坐墊上。即使在刹那間,蘇韻錦也能感覺得到那雙手帶著緊張的汗濕,微微抖著,像要用盡所有力氣抓緊她,調整了幾個姿勢牢牢固定。她側過臉,看到程錚仿佛若無其事的臉。
他一言不發地用另一隻手將麥克風遞到蘇韻錦的麵前。
蘇韻錦左手動了動,緊握成拳置於腿側,隨後,她避開了程錚的目光,略帶歉意地說:“不好意思,這首歌我不會唱。”說著她再一次試圖站起來,身後那雙手卻抓得更緊。
此時一首歌已經將行過半,周子翼嚷嚷道:“那誰在點歌台,還不重放一遍?”
於是《滾滾紅塵》熟悉的前奏再次響起,這一次四周安靜了許多。搖曳的光影劃過程錚的麵頰,一次次在他臉上變換著明與暗,他好像從來沒有如此沉默且固執,表情紋絲不動,就連遞出麥克風的手也穩穩定格在半空,完全沒有要收回的意思。
蘇韻錦抿著嘴,就是不接。
“再來再來,重放呀,等什麼?”周子翼著急了,自己走到點歌台旁。
“不用了,我真的不會唱。”
周圍已經有人看出了不對勁,大家麵麵相覷,場麵頓時有些尷尬。周子翼又將這首歌重放了一遍,這時程錚的身邊不遠探出了一隻纖細的手,不由分說拿下了他手中孤零零懸在半空的麥克風。
“我來唱,這首歌我最喜歡了。”孟雪拿著麥克風,笑吟吟地看著大屏幕,輕輕隨著樂曲的節奏擺動身體,好似沉醉在歌曲裏,渾然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
程錚沒有說話,蘇韻錦身後的手疼得厲害,那力道蠻狠且沒有分寸,她皺眉用另一隻手去解圍,連扳帶扯,不知怎麼的,兩人的手指就纏到了一起。程錚扣住她右邊手腕的手這才鬆開,與她的左手十指緊扣。蘇韻錦像是被施了某種神秘的咒語,一時間竟動彈不得,仿佛那手不再是她自己的。也許是覺察到她的遲疑,程錚的手也鬆懈下來,指節輕輕地摩挲著,小心而愉悅。
沒有人看到這背後的曖昧,蘇韻錦卻在孟雪歌聲響起時醒了過來。這樣手指纏繞的姿勢畢竟沒有力道,她趁機起身,手借力一抽,得以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