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韻錦那邊完全又是另一番境況。錄取通知書被送到家那天,她正在拂拭爸爸骨灰盒上的薄灰。沒想到她高考臨場發揮得還不錯,平時最為薄弱的數學和化學都考到了平均分以上,誤打誤撞地被南方一所還不錯的大學錄取了。
“爸爸,我沒有太讓你失望吧?”她把通知書正對著父親的遺像展開,繼而又垂下眼簾,喃喃地問,“接下來我該怎麼辦呢?”
經曆了父親的病重和離世,這個原本就拮據的家庭早已負債累累。學校的那次捐款結清醫院的費用之後所剩無幾,父親去世的撫恤金和喪葬費全部用於還債也隻能償還清其中一部分。雖說由她的高中母校出麵,替她聯係到即將就讀的大學,考慮到她家的困難情況,予以暫緩繳費,待到助學貸款批下來之後再進行補繳。可是家裏現在的情況是,別說生活費,就算去學校報到的路費都成問題。家裏能借錢的親戚朋友之前都借過了一輪,舊債尚且未清,稍有算計的人家,誰願意把錢再借給一個失去了頂梁柱、又沒有任何償還能力的家庭?
蘇韻錦的媽媽是個溫柔敦厚的婦女,半輩子操持家務,以丈夫女兒為天,一下子失去了依靠,除了掉眼淚,沒有半點主意。看到女兒的錄取通知書,她又是高興又是憂愁,想到未來的路不知怎麼走,更是抱著女兒在家徒四壁的屋裏嚶嚶哭泣。蘇韻錦反過來安慰媽媽不要太過憂心,再怎麼說眼前學費的問題暫時不用考慮。欠銀行的錢是付利息的,總好過欠了還不清的人情,唯一難過的是,到外省求學後,家裏隻剩下媽媽孤零零地與爸爸的骨灰相伴,還不知道難過成什麼樣子。
可是有一句話,蘇韻錦沒有說出口。她不是不會為家裏著想的人,她對爸爸感情再深,但人畢竟已經去了,媽媽還年輕,後半生難道就必須一個人熬下去?她在身旁的話,以媽媽的性格,勢必是咬了牙也要守定女兒過下半輩子,絕不可能再考慮自己的事情。蘇韻錦遠去求學,或許也是成全媽媽的一種方式。
蘇韻錦沒有時間憂愁,誰都靠不住,她得為自己和這個家打算。她家附近有一個紙箱廠,時不時有些疊紙盒的手工活外包給周邊閑散的家庭勞力,她也去領了這份活,媽媽在外麵打零工,她整個暑假就留在家裏疊紙盒。每疊十個就賺五分錢。蘇韻錦從早上六點做到晚上十一點可以完成一千五百個左右,把這點微薄的錢累積起來,再加上媽媽左拚右湊起來的錢估計足夠路費和頭兩個月的生活費。
那天,蘇韻錦抱著最後一批完工的紙盒去廠子裏交貨,結算的時候,負責人塞給她三百五十塊錢,蘇韻錦愣了愣,她自己明明也計算過,至少不會低於四百五十塊,怎麼平白就少了一百塊錢?她猶豫地問那人是否算錯了,對方回答她說,因為她交上來的成品有一部分是殘次品,所以必須扣除那些錢。
蘇韻錦很難接受這個說法,她做事一向很仔細,為了減少出錯,每次交貨前她自己都會檢查一遍,發現有小瑕疵的都會挑出來重做,那些收貨的人當時也都說她手工做得很細致,再說,即使有殘次品,也絕不至於要扣除一百塊那麼多,這些錢幾乎足夠她半個月的生活所需。她不是潑辣的人,但這時也必須據理力爭,於是一再懇求對方算清楚一些,至少告訴她哪一部分是殘次品,好歹讓她看看,眼見為實。
可對方哪把她這個一說話就臉紅的小丫頭片子看在眼裏,直接回絕說次品都處理掉了,就三百五十塊,愛要不要,不願意的話就把她交上來的紙盒再拿回去,前提是,必須要扣除材料費。
這明擺著就是欺負人,看準了她不可能把已經疊好的成品再領走,難不成還能當廢品賣了?蘇韻錦想起將近兩個月來自己沒日沒夜地勞作,雙手不知道被那些厚卡紙割破了多少回,臨到頭來還得吃個啞巴虧。然而她又有什麼法子呢?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總不能為了麵子扭頭就走,三百五十塊對於她而言也很重要,誰讓她沒錢?
在對方不耐煩的眼神裏接過錢時,蘇韻錦口腔裏全是苦澀的味道,並非心理作用,是真實的苦味,仿佛膽汁都倒流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