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秦周把我喚去辦公室,問我是否出了什麼事,怎麼老是心神不寧又心不在焉。我張了張嘴好幾次,都沒憋出一個字來。我能告訴他說去年的這個月份,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我能告訴他說在同一個月,將愛情與婚姻統統埋葬?我不能。
秦周見問不出什麼,最終建議我休假一周,等情緒調整好了再來工作。
我又開始日夜顛倒了,整夜整夜地睜眼到天亮,在發白的天光中迷迷糊糊睡去。夜晚安靜地清醒,白天喧鬧地沉睡,成了生活的主色調。就像是踏在懸崖邊上,靜靜等待著什麼,直到那天即將到來,我連白天都不再能入睡。
再也忍不住,買了最快一班去H市的車票,一天多的路程始終都渾渾噩噩的,不知腦子裏在轟亂著什麼。等抵達故土時,已是夜裏十一點多,攔到一輛出租車,報出地名時司機怔了怔,又問了遍,怕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我重複的答案沒有變。
司機沉默開車,隻到快抵達目的地時,才猶豫著開口相勸:“姑娘,你要掃墓的話,最好還是白天來,這時候墓地一個人都沒有。”我衝他淡笑了下,遞上了一張紅票子道:“謝謝師傅,讓您這麼晚跑這一趟,不用找了。”
推門下車,司機在身後喊:“欸,姑娘,深夜這地打不到車,你要怎麼回去啊?”關切的聲音被吹散在了風中,我在心中想,這個司機是好人。
但是他不知道,過十二點,就過了老爹忌日了,而我也沒想今晚就回去。
循著記憶中的方向,找到了那塊屬於老爹的墓碑。很奇怪,這個地我就來過一次,卻將這個位置深深記牢了,因為,這兒是老爹的家。
天地,一片漆黑,頭頂的月光,隻將周圍一塊塊豎立的墓碑變成了撩人的黑影。但是我卻不害怕,不是因為我藝高人膽大,也不是因為不懼鬼神,而是因為老爹在這裏。有他在的地方,向來都是安全的,他的懷抱曾是我一生的港灣。
接連多日的焦躁開始慢慢平複,早知焦躁緣起於何,我卻忍著不想回來,怕心再起漣漪,過不去這個坎,怕……去年的今天,一幕幕在眼前重演,心殤成灰!可終究還是沒忍住。屬於老爹獨有的日子,我怎麼能缺席呢?
席地而坐,伸手去摸墓碑上刻的字,一筆一畫凹凸不平,在蘇這個字上徘徊了很久。我曾經懷疑過這個姓氏,老爹用最悲慟的教訓來駁斥我的無理取鬧,我流淌著他的血液。
“老爹,我來看你了……”一句話出來,鼻子就酸了。抱住墓碑,我將額抵在某處凹凸上,恰恰就是那個“蘇”字,帶著絲絲涼意。
待酸意回轉,心情平複時,才重新開始我與老爹的“談心”。
絮絮叨叨地將這一年的事娓娓道來,靜謐的空間隻有我一個人的聲音在回轉,但我想老爹定是能聽得見的。他看到我如今能夠獨當一麵又無須再依靠人,應該會在那頭笑吧。
印象中他很少笑,額頭的皺紋,眼角的紋路都顯著嚴厲,是習慣所然。
可能就是他這種刻板而嚴謹的綠裝形象,根深蒂固地刻進我腦裏,所以在那年看到子傑時,徒生出深度迷戀。“老爹啊,你看吧,我受你荼毒真是挺多的。本以為你能罩我一輩子呢,我也就不管不顧地胡作非為,反正有你在前頭擋著呢。哪想你突然就撒手不管我了,這一時之間要適應,還真挺難的。幸好我心理承受能力強,就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
我仰頭看那陰霾的漆黑天空,幽幽的聲音來自胸腔:“老爹,你怎麼舍得下我,讓我一人孤苦凋零?”眼睛刺疼,以為那裏早已幹涸,卻仍然有濕意泛起,有什麼滑過鬢角,埋入發中。老爹啊,無數個不眠的夜裏,我是那麼思念你,你可有在那個地方想念過我?
怎麼能不焦躁呢?去年的今天,我痛飲死離別,再過幾日,我又飽嚐生離別。同樣地,都是我生命中最最摯愛的男人。兩者相比,我寧願是後者,至少生離別隻是情求不得,至少離別的時候我們都還活著。而前者,哪怕是窮盡一生,都再不能見到。
張小嫻說:曾經以為,離別是離開不愛的人。有一天,長大了,才發現,有一種離別,是離開你愛的人。有一種離別,是擦著眼淚,不敢回首。
我在生與死的離別中長大、成熟,然後擦著眼淚不敢回首。不過是眨眼的工夫,慈愛的臉永埋地下;不過是轉身的距離,我和他已經隔著一片汪洋恣意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