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背上,他的手在一下一下輕拍著,試圖緩解我的驚怕。待我平複下來時,他就起身下床絞來了毛巾,替我擦幹額頭的冷汗,然後再回來時沒有再躺上來,而是拉了椅子坐在一旁。他沒有解釋為什麼深夜會在這,我也沒有問,兩人各自心照不宣。
“敏敏,你要睡了嗎?”他忽然打破沉默。
我側轉目光看他,搖搖頭。他問過之後又沉默了,兩人相對無言。
半晌過後,他拉了我的手低聲說:“敏敏,你現在變得不想與我說話了。”
他的臉上露出艱澀的笑容:“很想念那時候你不著調總是犯錯的時光,你不知道,我總會想起那陽光很好,你靠在樹旁,毛茸茸的短發壓在你耳後,笑起來彎成月牙兒的眼睛。後來很多個晚上當我再想起,好像都能令黑夜變得更加耀眼。”
我不由得微笑,輕聲反駁:“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好,那時候你不是不待見我嗎。”
“敏敏,我從未不待見過你,即使對蘇家心存怨念之時,也從未對你有那一分不好的情緒。是我不會表達,也總以為你會站在原地,看著我,愛著我。”
我默了默後道:“沒有人會永遠留在原地等待的,而且,”頓了下後,“我那隻是對你崇拜和迷戀,在心迷路了後的迷戀。”
他凝視著我,眼角慢慢染上了一層悲傷。他如此聰明,自然明白我話中的含義,於是他垂了眸,沉鬱的嗓音低微到近似無聲:“我不要你的崇拜,也不值得你迷戀,我就是一個在很多方麵比普通人還要差勁的男人。察覺不到你細微的傷感,體會不到你埋在深處的痛,直到你離開,每一天醒來,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空的。我才頓悟一件事,”他抬起眼,沉鬱的嗓音,一字一字撞擊著我的耳膜,“我早已愛你愛到無可自拔。”
他伸手環住我的肩膀,將我整個人攬進懷中。我的頭就靠在他胸口處,那處一下一下的心跳,穿透到我身上,閉了閉眼,感覺有液體,炙熱地燙在眼角,引起異常刺痛。
“子傑,我們分開吧。”
壓在我背上的手震了震,他強勢而近乎蠻橫地說:“不分開。”
“不過就是因為陸向左為你差點沒命,不過就是他生了絕症,那也不需要你用一生去埋葬。敏敏,你明明仍然愛著我,否則這每個夜晚為何不眠,又為何不將我嗬斥走?”
心頭一震,他竟然都知道!
我在他懷中掙動,想看他的神色,可是他用手緊緊按住了我的頭,不讓我抬起。
“如果你覺得虧欠陸向左,那麼我代你還債,找美國最好的腫瘤科專家,為他動手術治療。假如治不好,陪你一起守著他,隻要你不再提分開的話。”
我眼角的炙熱,終究還是滾了下來。他幾近卑微地講著這些能夠解決的辦法,可這所有的前提都建立在我能陪他到老的情況下。他不愛我,我都不願他有一天因為愧疚和責任而難過;他愛我,我更不願將來的他悲慟一生。
子傑,對不起。
“我對陸向左不是虧欠,是愛。”我如是說,“他承載了我從童年到少年,又從少年步入成年時光的愛戀。這不是虧欠,是因為記憶不見了,缺失了與他有關的愛念。你看,即使失憶,我都沒將他這個人徹底忘記,足以證明我愛他愛到忘不得。所以子傑,我真的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抽屜裏有一份離婚協議書,我已經簽好字,你能簽一下嗎?就當還我心願,放我自由。”
禁錮在頭頂的掌鬆開了,這回卻變成我不敢抬頭看他,怕那狹長而好看的眼中,會有驚痛的晶瑩。可即使我不抬頭,也覺某處頭皮一涼,濕意泛開,然後又是一滴,他聲音哽咽著問:“敏敏,你真的……不再愛我了嗎?”
愛!怎麼會不愛?“愛過,但終止在老爹離開的那天,終止在記憶複蘇的那刻,終止在我發覺自己愛阿左的時候。”我眼淚簌簌地流下來,“許子傑,我們分開吧,我想好好地愛阿左,我想陪他走這最後一段路,我們忘了過去的一切。”
“敏敏……”
我顫抖嗓音混著哭泣:“求你了,簽字吧。”抱著我的手在不住地顫抖,刀子終於狠狠地刺進了他心口,血沒流出,是沒進了心底。連帶著,我的心也跟著撕裂。
“我簽!”
極其艱澀的兩個字,終於從他口中吐出,含著咬牙的沉痛。
他將我放回床上平躺,又傾身擦我的眼淚。迷蒙中透過晶瑩看到他的眸中是深如海洋的痛楚,而兩頰上濕潤的痕跡猶在,待見我眼淚怎麼都擦不幹時,他歎息著說:“敏敏,我已經答應簽字了,你別哭了,我會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