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昭卷·雀妾(4)(1 / 2)

鄭祁關切去問,大夫卻道是夫人有了身孕。鄭祁大喜過望,一連幾日都歡喜暢快至極,同平王世子吃了幾回酒,那奉娘也在,望著他,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倒也憐惜,便命人贖回家中,放在妾身邊暫且當個奴婢。

奉娘善劍舞,年幼時曾有緣跟舞姬公孫娘子學過一段時間,一招“流雪回”學得最像。素裙翩飛而寶劍起,白雪回落則鋒寒厲,黑發隨風與長袖齊飛,騰躍而使人不知驚鴻何方。

奉娘時常在妾身邊舞劍,謙卑而惶恐。妾倒也自然,席地坐在花樹下靜靜觀看,常常一語點破奉娘舞姿中的疏漏之處。下人們看得如癡如醉,對妾所說的話頗感不屑,不過貧家女子苦出身,還能懂得“挑金樓”調教姑娘的高明?日後都是妾,誰還高誰幾分不成?都是玩物罷了。

鄭祁從不許下人身旁攜帶尖銳鋒利之物,雖喜愛奉娘舞姿美妙,但每次舞完,劍還是要收好封庫。隨著國公壽辰臨近,鄭祁又命奉娘改良一番,用綢代替劍,在宴席之上獻技。

妾是夜卻未讀書,她坐在樹下靜待奚山君。

奉娘早早睡了,迷迷糊糊中隻看到窗外一盞暗黃色的燈籠,她披了件衣裳,隔門問道:“今日已經是第五日了,您為何不肯請大夫,苦苦撐著?”

妾已經失眠五日,日日頭痛欲裂。她以手撐額,另一隻寬大的袖子卻揮了幾揮。奉娘再也無話,又歎自己還是天真,隻得告退。卻聽妾問道:“奉娘,你說,孤還有沒有活路?”

奉娘心中一顫,鼻中卻有些酸意,“您是雀王,雀不曾死,王怎會亡?”

妾卻淡淡地笑了,“粉飾太平亦是女子的本性嗎?”

夜風吹起妾的衣袍,她頭頂上的花樹沙沙響動,搖曳許久,才墜下一枝花苞,抖落在青石上。她拾起花苞,眯眼道:“須知萬物皆有少年早衰之時,焉知我便強過誰?”

忽然,樹上卻倒垂出一個腦袋,晃著黑眼圈笑道:“你是我的妻子,自然強過這世間千千萬。”

妾抬頭,那雙不甚漂亮的眼睛正望著她,目光炯炯,似賊也。

她席地而坐,他一個倒垂晃落許多花葉,全落在她的素衣和黑發上,還帶著淡淡香氣。這花別名叫“今朝”,素為已故國母秦氏所鍾愛。

妾似乎早料到他會提到此處,問他:“你夜夜尋來,似冤鬼纏身,讓人煩惱。既然這樣自信,可有信物?”

奚山微笑,從錦衣中掏出一片紅錦包著的竹簡,抖落開來,“有你太太太太爺爺的婚書為鑒。”

而後奚山撓撓頭,伸出四個手指頭,糾結著濃黑的眉毛道:“一個太七十年,四個太應是……夠了吧?”

妾接過書,上麵的墨跡已略微腐朽,書著“喬公女,三百歲,太平日,嫁扶蘇”十二字。書後的金泥卻是大昭太祖的禦印,滲入了書中脈搏筋骨,似乎不曾淡過。

妾的頭忽然劇烈地痛了起來,手指骨節掙得慘白。垂額握住婚書,額上紅印似一滴血珠,映著婚書上的金印,格外紅豔猙獰。

奚山凝視她許久,才含笑道:“你看來很痛。”

妾停滯了許久,幾乎喘不過氣來,許久,才抬起頭,逼近奚山的眼眸,黑黑的眼珠中空蕩蕩的,似乎化出胸中的最後一口熱氣,冷漠地問他:“此時不宜成婚,敢問山君,還需何禮,才算重諾?”

奚山君腳勾著樹枝,肩窄而身長,身子晃晃蕩蕩的,顯得有些淒涼孤獨。他輕輕抱住妾的頸,許久,才輕輕笑道:“蓋上指印吧。你死了,我找誰呢?”

五月初十,是個好日子。這日子好在它明明沒什麼好的,朝中人人卻偏偏能歡喜得像過年。這一天,是鄭貴妃的父親鄭國公的生辰。而鄭國公也是個妙人,生了個能生兒子的美貌女兒固然很妙,但更妙的是他生了個權傾朝野的賢臣鄭祁。

那一天,今朝都開花了,一大片一大片地綴在枝頭,俏生生的,蔚若雲霞。傳說昭王還是皇子的時候求娶先後秦氏,秦老將軍曾刁難說:“若園中今朝花都開了,吾當嫁女。您生下來的時候雖是冬日,但臣聽說宮中所有的花都齊齊綻放,連已枯死數年的金曇也連開八日不敗。想來小女是個平凡人,出生時毫無異象,隻有無名野樹開花,何德何能輔助天命之人。”

求親的那一日初初立春,金貴的花都不肯開,隻有將軍府園子內的野樹開得肆意,滿滿的枝頭,無香,好似打了這位金貴皇子的臉。可皇子偏偏不肯走,喝了三泡茶,依舊坐在園中看著野花肆虐燦爛,旁的名樹枝頭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