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奚山卷·青城(5)(1 / 2)

那是她失去了許久的東西,這世上再無人知道了,可隻有她,一直這樣艱難地銘記著。哪怕失去了味覺,失去了感情,變成了一粒草籽、一片烏雲,也鑽心刺骨地無法忘記。

她這樣深切痛苦地思念著他,是思念讓她走到今日。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雲琅,她站在舟中,手上握著一朵荷花。她驀地流了許多鼻血,血液順著手心滴在了那朵荷花的根莖上。她顫抖著把那朵花遞給了岸上的少年,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離開她時,也是這樣大的年紀。她聲音嘶啞,酸澀得五髒都快要擠出來,“荷稱君子,吾見汝端明秀雅,贈君此株,聊表寸心。”

原本,這是一段太正經、太合乎話本的邂逅,忍冬想起時,都幾乎被自己感動了,這輩子,說出這麼一番文雅端方的話,也並不那麼容易,可是,荷花中卻羞答答地露出一隻綠肥綠肥的毛毛蟲,被雨水砸得一哆嗦,爬到了雲琅的虎口上。

雲琅蜷手握住了毛毛蟲,斯文有禮地說:“謝殿下,臣很喜歡。”他帶著毛毛蟲走了,忍冬和手裏的荷花一起發呆。

這樣一段往事依舊無法解釋她喜歡他的緣故,可是卻足夠回答成泠的問題。

“他是我的心上人,這才是他做對的唯一的一件事。你瞧他不過如此,可是在我眼中,他卻是天地至美。而天地至美,本無常主。所以,他遲遲不屬於我,也不屬於任何一個人。”

二十八歲的時候,忍冬的生命中發生了三件大事。第一件,她的父親死了。第二件,她變成了帝國的大長公主,她的嫡親兄弟繼位了,年號勝文,稱景宗。

而第三件,西突厥攻打大昭,戰火連綿,滿朝嘩然,小將秦鼎嶄露頭角,請戰西突厥,雲琅作為監軍,跟隨到了戰場之上。朝中理宗時期的老臣一直瞧雲琅不順眼,新帝踐祚,政局未穩,短期之內,本應求和,可雲琅卻力排眾議,帶著秦鼎和十萬將士去了戰場。

與西突厥交火的前三戰,雲琅都輸了。被先帝架空了權力的一眾老臣趁機挑撥,景宗性子綿軟,便疑了三分。當時國內輿論,儒生、道徒壓倒性地在罵雲琅:“黃毛小兒,不堪大任,急功近利,不啻叛國之徒。”

忍冬走到外城,時人紛紛罵雲琅,奸相賣國之說絡繹不絕。傍晚回府之時,陛下已命人查抄了相府,撤了雲琅之職,命邊塞守將秋大林羈押雲琅回京。

相府中,值錢的統共隻有五件衣裳和幾串銅錢。如此寒酸的三公,世所罕見。眾臣卻叫囂道:“雲琅定是攜了家產而逃,本就預備借突厥之亂謀反。”

一時間,眾誌成城,積毀銷骨,雲琅的三件常服和兩套朝服擺在太極殿之上,就等景宗下定決心,一把火燒毀。

忍冬戴上她的青鸞冠,穿著那身繡著太陽和烏鳥的青黑直裾朝服,走到自己的弟弟麵前時,這個年輕的天子笑了。他說:“皇姐來得正巧,雲相此人不可信。朝中一心,今設祭禮,來日定除此亂臣賊子。”

忍冬也笑了。她站得那樣挺拔,少年時的碎發現在都變成了柔順漆黑的發絲,它們不再亂跑,安安靜靜的。她抱著那疊薪柴之上的衣裳,朗聲道:“陛下,臣心中有惑,還請陛下解惑。”

天子與青城是親姐弟,心中雖不悅她此刻出現,卻掛著笑敷衍道:“皇姐但說無妨。”

青城抬起了頭,“依照諸大人所言,雲琅此人,定然狡詐堅毅非常。他五歲通讀百經,六歲中童生,七歲拜入太傅門,八歲研習帝師術,垂髫辯輸三大儒,十歲連中小三元,十三初入帝王門,年弱而無加薪爵,十六終於躍龍居,矢誌不做三國婿。尚書閣中理政事,東方既白仍未眠。為官曾有千鬥俸,養活萬家貧兒郎。朝中三十中郎將,雲相哺育十之八。三屆狀元探花郎,見之皆敬為恩師。黃洛兩水決百年,狡兒六載千秋業。蜀隴旱澇常年災,王君寢食皆不安。雲氏定得疏水法,糧供流民仍有餘。一朝戰火烽煙起,轉臉便做叛國郎。仁君忍棄學士恩,門生盡唾上師衣。”

“眾君既然皆有將相才,今日羞辱雲琅之時口舌朗朗,昨日敵入家門,為何充耳不聞,滿朝縮頭?他自幼如此聰穎堅毅,世所罕見,為何先帝駕崩時不趁亂舉事,反倒如今才興竊國之心?臣實在糊塗至極,還望陛下解惑,究竟是雲白石的心太善變,還是陛下和大人們太過明察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