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大昭卷·三公(8)(1 / 2)

扶蘇在黑暗和窒息中再次感受到了孩子的戰栗。她的舌頭發燙,牙齒在顫抖,可是嘴巴卻緊緊閉著,試圖把小蟋蟀扶蘇保護在她弱小的生命中最安全的地方。

林娘子的聲音又傳來,她提高了嗓音,大聲地朝著花園的方向,“她是哪家的姑娘?喪門星!喚她聲姑娘你問殿下認不認!殿下今日生辰,她死了,倒是賓主盡歡了!”

“你這娘子忒狠心,論理還當叫你一聲乳娘!好歹奶了半年,總該有些不一樣的。”

“生下來剛學會喊一聲娘,便把她那下賤的娘給克死了!奶她半年,我到今日黴星還在腦門上罩著,我的夫君便是因她充了軍!她若哪日再開口,死的便是我!你今日燉了她,倒還算我的救命恩人了!”

“一張嘴說得輕巧,到底是條人命,煮的要是你生的,指不定哭成什麼模樣!”那人嘖嘖道。

“生她的賤人沒了,不在了,死透了!她沒有娘,沒有人哭她!一塊塊剁了,拿那叉肉的叉子叉住了,扔進滾沸的鍋中,才叫痛快!她被一塊塊吃了,在陰曹地府也見不著她的親娘,又能向誰告狀?”林娘子咬牙切齒,目露凶光地瞪著樹後。

蟋蟀扶蘇看到了亮光,小小的孩子張開了嘴。

他朝著光明跳了出去,轉過黑黢黢的身軀,一抬頭,那孩子正雙手攥著枯草,靠在樹後,滿頭大汗,顫抖著張大了嘴巴,無聲地痛哭著。她的鼻涕眼淚都糊在小臉上,瞧著那麼髒那麼小的孩子,扶蘇卻平生第一次,為了一個毫無關聯的孩子,難過起來。

他跳上了孩子的臉頰,那不斷洶湧噴薄的眼淚潤濕了他的身體。眼淚的鹹澀,比血的腥味還讓他感到難以忍受。

扶蘇又跳回了枯草中,抬起了眼。那個孩子的眼睛,他確定他一定見過,曾經在哪裏,無意中卻非常頻繁地見到過。

這個孩子從白日到深夜,一直躲在枯樹和薔薇枝之間。她就趴在樹後,偷偷地瞧著園子外的一切。從明亮的天到一片漆黑,再到無數盞藕色的宮燈一盞盞被侍女提腳點起,人流穿梭,無數梳著雙髻的少女引來達官貴客。一派歡笑熱鬧,人間又現仙境,是扶蘇曾經日日相見日日厭煩的那些場景。

那個孩子偷偷看著這一切,直到傳說中的將軍馬陵到來。這是個年過三旬的壯年大漢。腿腹肌肉十分發達,被長靴緊緊裹著,腳步十分有力,眼睛狹長凶狠,隆準唇凸,絡腮滿麵。

他極高,比引路的婢女、侍衛高出不少。為人有些粗野無禮,但行動舉止敏捷,與史書所述無異。扶蘇大概知道自己在何處了。他來到了秦末昭初的另一個戰國。此時諸王混亂,他的先祖昭王五十歲方才起兵,但短短五年便得到了半壁江山。而此時在昭國,能被稱為殿下的隻有一人——昭王唯一的子嗣華國長公主。眼下深秋近冬,又逢公主壽宴,估算時光,這場盛會正是《昭傳》中最聞名的一幕,四殺局。

主角是昭王唯一的外孫,七歲的喬郡君,同手握二十萬精銳之師的將軍馬陵。(郡君:本係女子封號,始於西漢,沿用至清。本文稱男子為郡君,一者因架空之故,二者因意予喬植以特殊稱謂。)

馬陵擁兵自重,為人凶狠有謀略,雖然投靠昭王,但反心日起,自請鎮守西郡,實則是欲脫離昭王控製,借助西方諸侯之力,順勢而起。昭王坐臥不寧,不能忍,設下三計,預備借公主壽宴剿殺馬陵。馬陵稱病不去,昭王無奈,隻得借口此宴亦是為他行之宴,望去接旨。

此中三計,第一著,便是侍女手中的八角宮燈。燈中燭火是匠師精製,蠟尾含毒,遇火則蒸出劇毒。按這一路行程嚴苛計算,到設宴的大殿之前,侍女和馬陵都會被毒死。

可惜……

馬陵停下了腳步。樹後的小蟋蟀和小孩兒都屏住了呼吸。他聲音洪亮,不耐地問道:“這園子種了什麼花?香氣甚是厭人!”

他隨即粗魯地用手扇風,而後,竟不小心甩落侍婢手中的宮燈。

燈滅了。

馬陵外表魯莽,實則內裏十分聰敏細致。他早已察覺這盞宮燈比其他的燃得都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