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大昭卷·謝侯(3)(1 / 2)

晏二恰巧也在此處上任,扶蘇隔世,與他三年未見,頗為掛念。他斟酌一番,映著燭光,在投宿的民棧寫了封信。

剛起了頭,身後炊餅小人兒已鼾聲如雷。扶蘇掖了掖被褥,瞧那小人兒額頭光潔,像個浮出水麵半遮麵的湯圓。他低頭輕輕撫了撫她的額,有些不自覺地緩頰笑了。

那書信又寫了幾句,卻一陣涼風襲來,吹得紙頁隱隱欲飛。窗外有一簇薔薇,開得還很嬌豔,花枝搖曳的時候,遙遙地,便瞧見四個夜叉模樣的鬼在半空中抬著藤轎,映著圓月便如下台階,緩緩來了。

轎上是個黑衣的青年。

他下了轎,就趴在薔薇花旁,蒼白的臉上帶了些笑,咳嗽道:“兄長來了。”

扶蘇思念他,也笑。他想起了他原諒了奚山君的緣故。他問她:“若我不去,你竟真教二弟死嗎?”

扶蘇記得奚山君的回答,她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不通世故的大馬猴,她說:“我去了,我一直都在。”

月亮是橘黃色的,掛在天上,就那樣暖洋洋的。扶蘇看著晏二,又轉身,有些茫然地找著奚山君的身影,可床榻上空蕩蕩的。他咽了口唾沫,轉過身,小小的炊餅人已跳到了黑衣儒生蒼白的手背上。

那個儒生啊,便與小人兒四目相對,一個垂目嚴肅古板卻天性純淨,一個抬眼滿腹計算而笑容天真。

薔薇花初綻的甜軟香氣就在三人之間小心翼翼蔓延。

小人兒笑眼彎彎,散亂的鬢發被夜風吹起。她抬頭問儒生:“三年不見,可還吃肉,可曾下棋,可有想我,二哥?”

可有想我,二哥?

扶蘇撕了榜,走到了謝侯官邸。

謝侯是個很直接的人,“本侯沒有仇人,親人也多是壽終正寢,什麼恩怨情仇,一概不要問我,那些道士皆問過,我不認得那鬼。”

晏二蹙眉,斟酌了一會兒,道:“那可有人生前惦念你?而後,死了不得安息的?”

奚山君從扶蘇的藍袖中探出腦袋,直接道:“他想問女人。”

老奴謝由嗬嗬笑了,“那可多了。可咱家侯爺一貫是個灑脫性子,少年時雖有一些風流韻事,卻隻是頑皮好鬧,並未辜負過什麼姑娘。待到大了,性子收了,益發謹慎了。家中王妃早逝,侯爺又是癡情人,姬妾都未曾納過。”

扶蘇問道:“我聽聞侯爺曾有三位王妃。”

謝侯蒼老的麵龐沒有一絲反應,謝由咳了咳道:“咱家侯爺的後兩位王妃都沒活過過門,原配的王妃是先齊國郡主成泠。”

晏二掐指估摸,簡潔道:“先齊國的運數倒是十分坎坷。”

老齊國封疆開闊,傳了四世,斷在扶蘇祖父真宗時。現下的齊國被扶蘇的幾個小叔父瓜分,泱泱大國分成了五六個小國,稍大一些的那個喚琅琊。

謝由瞅了一眼謝侯,有些舉棋不定,謝侯卻抬眼問扶蘇:“你是成家的哪一個?”

扶蘇愣了,謝侯卻抬起了扶蘇的左手,少年左手食指內側有一顆紅色的痣,老人道:“成氏自詡天族,生來便有標誌,多在手足。真宗腳心有痣,先帝肘內有痣,今上拇指下亦有紅痣。”

扶蘇笑了,“孤受教。”

謝由有些驚駭,謝侯卻似是早已猜到,麵上無波無瀾,隻道:“既是故人之孫,說與你聽聽也無妨。”

謝由撓撓寬腦殼,苦笑道:“老奴其實真不知從何說起。”

“那便由我來說。”謝侯轉了轉手上的白玉扳指,“我年輕時候,率性行事,不太謹慎,於是,結結實實地招了幾個煞星。”

謝侯官邸中有兩殿四園,太宗仙遊那一日,兩殿中的一殿,四園中的三園曾被一場天火燒倒了大半,後來修複了約莫幾十年,才漸漸恢複原來的模樣。奚山君步子不大,走著走著就從巴掌大的小人兒變成了負手而行的麻衣少年。

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這裏,可心裏到底留了幾分溫存。她在人間得的少,大半都是在此處,便格外念念不忘。

走著走著,一片如海的海棠樹被清風鼓噪,朝著她劈頭蓋臉地塞來許多花瓣。

這片如邑棠得名於戰國齊國的最後一位公主如邑。如邑公主愛棠成癡,夢中得贈神女一把種子,傳聞便是絕世少見的帶香海棠。可是種下了,海棠年年含苞,卻遲遲不肯盛放。如邑自幼體弱,引以為憾,她十六歲時夭折,死前叮囑她母後,日後一定要將她葬在海棠樹下,因這世上唯土地親熱,海棠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