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大昭卷·謝侯(8)(1 / 2)

“山君,我呢,其實還有個名字,不曾與君細細敘來。我吧,覺得說了你也不信,而且覺得與我此生無甚相幹,所以便不自覺漏了。山君原諒我吧。

“我娘姓薑,我在族裏行二,我爹爹常常喚我二丫,故而自稱薑二。我出生的那一年,父親接了祖父的位,他頒發新令,以安民心。按著輩分排,我與哥哥是水字輩,父親神來之筆,便為我取名,一水加一令,泠也。而我那父親,正是當時的齊王。”

“哦,原來如此。你跑什麼?你倒是別跑啊,嘖嘖,你看你嚇得,你怎麼知道我想打你啊?我不下狠手,你來讓我打一下,我保證輕輕打死你,真的,成——泠!”

她講了一大圈細碎故事,撒了個彌天大謊。

“山君莫氣,山君莫拍我頭,山君莫掐我脖子,山君哎……可歇歇,我都說與你聽。謝良辰說我纏著他,不肯放他一馬,興許真與我心中執念有關。我這個執念,說起來有些難堪——他從沒看上我,我卻偏偏厚臉皮地不肯放過他。怪不得他如此厭惡我。我做了大半輩子祥和的俠女、祥和的母親、祥和的祖母,就是為了彌補這段讓人慚愧的過去。而這過去,也已過去太久太久。

“六十三年前的夏天,那一年,我年紀還小,沒有被禁錮在這個奇怪的園子裏,更沒有想過會遇上謝良辰。

“我記得很清楚,上元五年的夏天特別燥熱,有一日傍晚,我趁著宮侍不注意,貪吃了不少冰果,結果子時開始鬧肚子,阿雉殿的晨鍾響起時,方好一些。隱約看著晨光熹微,我迷迷糊糊要睡著,卻被我那個雷厲風行暴脾氣的爹,一個熊掌揪了起來。他好歹是個公王,可盡幹出堂伯都不幹的魯莽事兒。父王說江都謝小侯今日來齊出使。雖是國與國之間例行問候,但是父親嘴角已經得意地飛起來,帶了些耐人尋味的笑。

“他一笑,我心裏便咯噔了一下,虛弱地回了一個害羞的笑。算一算,我上個月癸水不過剛至,方從一個孩子變成一個姑娘,大家便開始張羅起婚事來。父王這樣的急性子,似乎怎麼都改不了。

“我拉了一晚上肚子,起床照鏡子,顯見得臉白得像剛漿洗過的四尺丹。爹爹卻還嫌不夠,讓宮人給我抹臉,粉砌了一層又一層,卻沒等來謝小侯。聽說他出使的儀仗到了齊王都營丘城門處就走不動了。那一時人聲鼎沸,有砸果子的,有扔手帕的,有拋媚眼的,這些還算過得去,隻是,豆腐西施用手捧著豆腐湊到謝小侯麵前含情脈脈,炸油餅的姑娘拿著熱乎乎的一塊油餅熱切地朝著謝小侯示意,倒是太出格了,平素我臉皮也算厚實,這會兒仍覺吾國吾民太熱情,這人都大抵丟到江都徽城了。說來吾國何處都好,就是鄉黨太過奔放,尤其是我爹繼承祖父之位,封王營丘之後,全國百姓都隨著我那每天歡天喜地不知道樂些什麼的爹益發鬧騰起來。

“我小時候是這麼個個性,說起來,山君莫笑。平素便是個在熟人麵前話十分多,但是生人麵前反而臉紅的小姑娘。可那一時我轉轉眼,看著喜滋滋地跟我說著這等盛況、這等女婿著實不錯,滿頭珠翠幾乎看不清臉的我的親娘齊王後,說不出什麼話,臉卻無法抑製地紅了。明明都是世代豪庭教養出來的,說不清哪裏出了差錯,我爹娘這輩子活得忒實在,忒敞亮,忒不講章法。

“到底是件心照不宣的喜事,我唯一的哥哥,齊世子成泓拖著一貫病弱的身子,也跑來探望。哥哥倒是個穩重的孩子,知我性子,怕我害羞,隻撫著我的長發,一會兒笑,一會兒憂愁。許久,忍不住了,卻來了一句:‘這才多大點兒,怎麼就要嫁人了呢?還沒我殿內的香爐子高呢。’

“我們一家子能樂樂嗬嗬地活到現在,外無強敵,內無家賊,天子放心,鄰國友愛,我有時候都在想,興許全是因為家裏大大小小都不愛動腦子的緣故。爹爹常說:‘別那樣活,累死了。姓成本來就是個累人的差事,再折騰自己,這苦便沒完沒了了。’

“我與我的那些堂姐妹年節時會聚在太平都太陰殿娘娘處,那是我一年裏見到最多人,也最覺得熱鬧的時候。每次聽著堂姐妹們講著我的那些堂伯們又如何治死了哪個謀逆的大臣,堂兄們又惹出了什麼風流韻事,堂伯母們又怎樣和夫人、姬妾們鬥得你死我活,我一聽就著急得不行。急啊,急死人了,死活都插不上嘴。都是自家姊妹,我多愛說話,多想說話,多願意吹牛啊,可是我爹爹從沒殺過大臣,我哥哥一張國字臉也從沒什麼桃花,我娘親更好了,跟宮人都混熟了,逮誰都一家親,更何況我家後三殿他娘的沒有姬妾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