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光線昏暗,三人一直按照方才的姿勢站著沒動,良久沒有說話。最後是陸遠打破了沉默:“你的手流血了,到我們房間裏去包紮一下吧。”
嚴文池這才發現壁燈上的碎玻璃割破了他的虎口,他什麼話也沒說,隨著陸遠和文措進了房。
文措給他倒了一杯熱水。陸遠從房間裏找了半天找到幾張應急的創可貼,放在嚴文池麵前的桌上。
嚴文池看了一眼,沒有用,隻是用手按著虎口,小心翼翼不讓血流出來。
“對不起,嚇到你們了。”嚴文池英俊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隻覺比平時更加慘白。
這一刻文措很想說點什麼,可話倒了嘴邊,腦袋卻一片空白,囁嚅半天,文措隻細碎擠出一句“謝謝”。
“這裏不是好地方。”嚴文池說:“你們還是快點離開吧,至少換個房間。”
他回頭看了一眼房間裏的情趣大牢籠,陸遠和文措同時臉紅了,他卻沒什麼表情。
“米特錯維是個複雜的地方,有人來受洗,有人來放縱,有人來赴死。”嚴文池自嘲地笑了笑:“我是第三種。我不是好人,反正自己要死了,總想拉點陪葬。”
文措聽他這麼消極,不自覺眉頭皺了皺:“我特意用手機上網查過。這病雖然不能治愈,但是可以控製。很多人好好治療都活到五六十歲,為什麼一定要那麼消極?”
“活著又有什麼用?能像正常人一樣活著嗎?”他自問又自答:“不能,因為這是個不能被人知道的病,隻能這麼痛苦地活下去。一直到五六十歲,孤獨而肮髒地死去。”
“不是這樣的……”文措試圖去反駁,可她回想到自己的害怕,又覺得反駁是那麼無力。
“我來之前以為自己一心求死,墮落、放縱,和那些人一樣。”他低下頭去,眼底有讓人不忍的黯淡:“得這病的一半都是被人騙的,都有不甘心,所以自然沒有那麼多良心去替別人考慮。”
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陸遠默默看了嚴文池一眼,平靜地說:“人都是這樣,喜悅可以自己一個人接受,痛苦卻希望有人一起承擔。如果不幸不能逆轉,隻有別人也陷入不幸才能得以平衡。”
文措聽陸遠這麼說著,心裏覺得好難受,她無力地掙紮著:“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
嚴文池抬起頭,眼眶中泛著淚:“我女朋友死之前,免疫力降到幾乎沒有,嘔吐、發燒、腹瀉,沒堅持多久就死了。她車禍輸血事故後感染了病,然後傳給了我。”他笑了笑:“明知染上了病,卻沒有告訴我。”
“她說總有一天我會知道她得了病,隻有我們變成一樣我才不會離開她。她拿了醫院很多賠償款,她死後把這些錢都留給了我,她說她對不起我。”他自嘲地看向文措和陸遠:“錢真是個好東西。你看,因為我有錢,有好多女孩可以不問我叫什麼、來自哪裏,就和我上床。”
陸遠一直沉默,文措卻突然站了起來。
她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哐當一聲砸碎,然後撿起殘片,毫不猶豫地往手心一劃。
血順著手心的紋路一絲絲流下去,紅得刺眼,這種感覺似曾相識,文措卻覺得心情完全不同。
她一步步走近嚴文池,一臉凜然的表情。
“你不就是想報複社會嗎?到我這裏結束可以嗎?你被女人騙了,現在由我代替女人還給你。”
說著,文措就要上去握住嚴文池正在流血的手。
眼看著文措就要接觸到嚴文池,嚴文池卻突然往後一退。而與此同時,陸遠已經大步跨過來,一把把文措抱住。
“你犯什麼傻?!”
“你瘋了?!”
陸遠和嚴文池的嗬斥幾乎同時響起。文措捂著流血的手卻突然笑了起來。
“你看,你是個好人,你不承認也沒用。”文措對嚴文池說。此刻,她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害怕,沒有一絲歧視。隻是欣慰和感歎。
人性原本是向善的。
陸遠摟著文措離開那個房間,在要出去的那一刻,陸遠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回過頭,對仍坐在那裏沉思的嚴文池說:“我無法代替任何人寬恕你,但我願意祝福你。”
陸遠那副專業的樣子又回來了,他耐心地問:“你能允許自己帶著錯誤生活下去嗎?你能不能不再因為自己又重獲生活下去的勇氣而強迫性地懲罰自己?”
兩句話就點明了嚴文池一直以來的心情,嚴文池和文措同時抬起了頭。隻聽他語重心長地說:“別討厭自己,一切都隻能靠自己去度過。不管是疾病還是人生的所有的痛苦。”
一切鬧劇終於落幕,兩人坐在酒店不遠的診所。當地的醫生正在給文措包紮。
方才還大義凜然不怕死的文措此刻卻疼得呲牙咧嘴的。文措手上的傷口看得陸遠眉頭直皺。文措知道自己的任性惹到了陸遠,陸遠不說話的樣子讓她也有點害怕了。
陸遠看她那樣子,眉間溝壑更深,語氣也沉了下去:“你答應過我不再傷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