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乘電梯下樓,尹蔚珊要去市裏,景夜白了她一眼,尹蔚珊問去哪裏吃,景夜瞅了瞅四周,“就學校門口好了,這天氣熱死了,吃飽了趕緊回去洗澡啊!”
學校門口的小館子倒是多,景夜想,自己是有多幸運,才可以一進門就看見梁綰綰這位故人坐在靠窗的位置。
今天她穿得倒很低調,白襯衫牛仔褲,沒化妝,看來“程主公”放她假了。景夜不笨,網上扒拉一下舊聞,旁人嘴裏聽點新聞,很快就能明白梁綰綰和程嶼是什麼關係——梁綰綰現在是程嶼爸爸程顥洋的女人,程嶼的生母早逝,如果按輩分講,程嶼或許還得叫梁綰綰一聲阿姨,可她算起來,也不過才二十歲。
景夜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變成如今這種微妙關係的,也無心打探,順手招呼服務員來點菜,沒想到梁綰綰卻不肯輕易放過她。
“喲,景夜,居然碰見你了,真巧!上次在步行街看到你還沒敢認,變化太大了。怎麼,和你家展大叔發展得如何了?”梁綰綰放下筷子,對她笑得很親善。
景夜在心中暗罵,五年不見,梁綰綰果然進步了,過去還會對她視而不見,現在已懂得挑釁。見身旁尹蔚珊和宋媛的臉色有了變化,她隻好佯裝鎮定地回答:“你變化也挺大的,我那天都沒認出來呢……”
“你別避重就輕嘛,你和養父那點事,別以為別人不知道!”梁綰綰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長,擺明了是血口噴人。
景夜不禁怒了,剛想站起來,沒想到旁邊的尹蔚珊已經破口大罵:“你這人真雞婆,別人怎麼樣關你屁事,實在閑得慌,自己也去找個來試試啊!”
尹蔚珊的聲音挺大,胸口因為憤慨一起一伏的,可景夜還是輕易地發現,她與旁邊沉默著的宋媛的眼中,不可避免地生出幾絲疑慮。
7
尹蔚珊的一席話讓梁綰綰的麵子有些掛不住,店裏還有其他人,大部分都知道梁綰綰是誰,所以不敢回頭。但也有景夜這樣的新生,興致勃勃地看著這兩桌的四個美女,期待能有更勁爆的劇情展開。
果然,不出半分鍾,梁綰綰就沉不住氣了,丟下飯錢就往外麵走。尹蔚珊見她走得急,還不忘吹一聲響亮的口哨:“慢點走啊,找不到就來找本姑娘我,免費給你介紹!”
店裏的人再也忍不住,爆發出一陣壓抑已久的笑聲。景夜有點慌神,一轉頭去尋找梁綰綰的背影,才發現她已經開著車走了。
那天她們到底沒在那裏吃成飯,匆忙打包了幾個菜半打啤酒,落荒而逃。梁綰綰那番話多少惹來了眾人好奇的目光,景夜被看得如坐針氈,萬般無奈之下,隻好走為上策。
三個人在寢室把菜攤開來吃,宋媛沒喝過酒,尹蔚珊端著啤酒灌她,沒想到才灌半瓶,宋媛就暈乎了。尹蔚珊“撲哧”一聲笑出來,轉頭看一旁慢條斯理喝酒的景夜:“剛才我怕刺激到小白,現在小白睡著了,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景夜看她如此煞費苦心,於是莞爾道:“有。”
“什麼?”
“我父母去世後,我住過一段時間的孤兒院,剛才那個人就是在那裏認識的。後來我被展叔叔收養,去了G城,最近才回來。我和他之間真的沒什麼,她是亂說的。”
“哦。”尹蔚珊啜了口啤酒,正色道,“我相信你。”
“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當然要相信自己人。”尹蔚珊句句斬釘截鐵,景夜心中一動,想說些什麼,窗外竟然突兀地響起一陣喊聲:“景夜!景夜!”
這聲音太熟稔,景夜以為是自己幻聽了,遲疑著走去窗前確認。果然,站在樓下的不是程嶼,還會是誰。
那天夜裏,程嶼像叫魂一樣叫她的名字,尹蔚珊喝得有些醉了,嫌煩,順手抄起一個空罐子砸下樓:“去你的,你是野貓叫春啊,煩不煩?”
景夜看見她的動作,雖知道砸到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卻還是按住尹蔚珊的手:“算了。”
“你以前的男朋友?”尹蔚珊眨了眨眼,衝景夜笑,“我就說嘛,你這種人,怎麼可能真的和自己的養父有什麼。”
“我是哪種人?”
“聰明人。”尹蔚珊直言不諱,“我覺得聰明人都不會做傻事,比如喜歡自己的養父,絕對是自找麻煩啊……你看你現在連前男友都躲,可見你多怕麻煩了!”
“其他的你都說對了,不過我還是要糾正你一下啊,他不是我前男友,隻是一個老朋友。”
“哦,負心的前男友。”尹蔚珊對她的話充耳不聞,依舊按自己的邏輯理解,“既然他是個負心漢,那要不要拿盆水潑潑他解解氣?”
“算了,我們洗洗澡睡吧,明天就開始正式上課了,你應該不想遲到吧?”景夜說著,將她推進浴室。
見多說無益,尹蔚珊幹脆噤聲,乖乖去洗漱了。
那一夜景夜睡得極淺,仿佛知道自己會夢見他,於是垂死掙紮。掙紮的後果就是失眠,淩晨四點,周遭漆黑一片,景夜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神經質地下了床。
她的動作其實不大,也略帶猶豫,此刻那幾扇窗戶就像一個蠱,讓她魔怔,就算大口呼吸,也喘不過氣來。她很想上前確認一下他還在不在樓下,卻害怕結果會讓自己失望。而其實,程嶼在或不在,她都不會覺得真正快樂。
她就這樣在地板上一動不動地坐了很久,頭頂的電風扇“呼啦呼啦”地轉著,眼見東方的天際慢慢轉白,她的意識終於變得混沌。
宋媛睜眼看見的第一個畫麵就是景夜蜷曲著躺在地板上,她下意識地“啊”了一聲,這才發現景夜的眼角居然有一層薄薄的淚。
這個聰明、有分寸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她不快樂。不知為什麼,宋媛忽然決定不問她藏在心裏的事了。反正她想說的時候,就一定會說的。
宋媛勾起嘴角,蹲在她身旁,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天亮啦,起床啦。”
8
其實從醒來的那一刻起,景夜就又開始害怕了。她害怕下樓,昨天她不敢確認的事,今天她也還是沒勇氣確認。可就算走疏散樓梯,也隻有那一扇大門能夠出去,她勢必要麵對那個結果。
就這樣失魂落魄地想著,她已被尹蔚珊推進電梯,尹蔚珊邊推邊不忘笑罵她:“又在想你那個負心前男友啊,跟丟了魂似的!”
尹蔚珊的話讓景夜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瞬間轉醒過來:“沒有,我們去上課吧,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
沒想到程嶼居然還在樓下,看到他的一刹那,景夜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中塵埃落定,一股喜悅慢慢湧向心間。可很快,這股喜悅就被一陣冷雨澆熄,她有什麼可高興的。
他們就這樣站在原地,望著對方,誰也沒有先上前一步的意思。
倒是一旁看著的尹蔚珊心急,拽著宋媛識趣地往旁邊退:“小夜你記得教室在哪裏吧?我和小白先走了哦。”
見尹蔚珊帶著宋媛溜之大吉,景夜不免惱怒,剛邁開腿想追上去,程嶼已一個跨步擋在她的麵前:“你等一下。”
“你到底要幹什麼?”景夜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防備地看著程嶼。
程嶼難免覺得挫敗:“你和我好好說話。”
景夜先是愣了一下,而後轉瞬笑開來,手卻開始在包裏摸索著什麼。程嶼一個激靈,終於明白她動作裏的意味,惡狠狠地拽住她的手:“你又打算報警?”
聽他這樣說,景夜笑得更歡了:“不,這次直接叫警衛比較快。”
“你要怎樣才肯跟我好好說話?!”
“哦……”景夜漸漸不笑了,眯起雙眼,“我現在要去上課,如果你高興的話可以繼續在這裏曬太陽,說不定等我回來,心情會好一點,願意和你敘敘舊也不一定。”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那天上午的課是文化課,可景夜一點都沒聽進去。思忖了一會兒,她轉過頭用手肘捅捅尹蔚珊:“今天多少度?”
尹蔚珊白她一眼:“心疼啦?糾結啦?今天有38℃呢,他昨天不會傻到在樓下站了個通宵吧!”
宋媛昨天因為被灌了酒睡得早,此刻困惑地看著她們。尹蔚珊見她滿眼問號,“噗”一下笑了:“你看,小白都被你們搞糊塗啦!”
宋媛見尹蔚珊這樣說,也不再顧及太多,問景夜:“今天那個男生,是你男朋友?”
景夜其實很少動氣,可此時此刻,回想起程嶼固執的樣子,不免焦躁起來:“說了不是啊,煩不煩!”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引來了講台上老師的注意。見此情況,景夜隻好立即低下頭,再不吭聲。
終於熬到下課,景夜跟著人潮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就被門外的熱氣弄得頭暈。
教室裏有空調,此刻劇烈的溫差卻讓景夜的心陡然失重。程嶼如果真傻到在太陽底下曬一上午,現在不會已經暈倒被送進醫院了吧?
思及此,景夜不禁全身無力,也顧不上尹蔚珊和宋媛還在身後喊她,沒命似的往宿舍樓下跑。
那一刻,景夜的腦中是空白的。人在情急之下,哪還會有閑情記起諸多禁忌?一口氣衝回宿舍樓,才發現大門前空空如也,哪裏還有程嶼的身影。
景夜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當機了,眼前一黑,不會真的中暑暈過去了吧?她跌跌撞撞就往一樓的舍管處衝,邊跑邊大聲喊:“阿姨!阿姨!你有沒有看見今天上午站在外麵的那個男生?!他是不是出事了?”
這幾年,景夜從未這般狼狽過,她最狼狽的歲月,無非是在孤兒院那段。可此時,當眼淚不受控製地從眼眶中簌簌掉落時,她才知道,原來一牽涉到程嶼,她永遠都不可能有好看的姿態。
一個不大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景夜嚇得險些癱坐在地上,久久不敢回頭。
程嶼的聲音悶悶的,卻又洋溢著些許笑意:“現在你應該不會想叫警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