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一切都晚了,老頭已經手腳冰涼。振縣不由痛哭起來。老太太又去通知別人,把本家戶族所有德高望重的人都喊過來了。
來人開始規勸振縣,說不要再哭了,七十多歲的人了,萬一哭出個好歹來,更麻煩了。再說老頭已經九十八歲了,在萬泉村也屬於高壽了。現在臨近年關,得趕緊商量商量,怎麼把老人埋了。
振縣不哭了,開始商量誰去買菜,誰去送信。然後,商量是大辦還是小辦。大辦呢,就是普報,所有親戚都去送信,本家戶族、鄰居百舍,隻要願意來的,無論禮多、禮少都收。小辦呢,報信隻報死者的丈人家和兒子的丈人家、女兒的婆家。振縣考慮到老頭是喝藥死的,不便張揚,就說小辦。
等到了老太太娘家,振縣對兒子長順說:把你奶奶喊來,問問她娘家那裏報哪些信。
長順出去了一會又回來了,說沒找到老太太。振縣對兒子辦事不力有些生氣,說:剛才還到處喊人的,這一會能跑哪裏去?去,大街上喊一喊,說不上就在誰家裏。
長順又出去了,剛到院子,就被從東屋跑出來的我遠房大嬸撞了個滿懷。
長順扶住她問:嫂子,你這是幹嘛。
大嬸氣喘籲籲,滿臉蠟黃,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嚇,嚇死我了,梁頭上,吊著一個人。
長順以為大嬸看花眼了,趕緊伸頭去看,一看,是老太太,已經吊死在房梁上了。
振縣簡直崩潰了,捶胸頓足地說:我該死啊,全怨我啊。
劉敬禮過來了,他是萬泉村紙客,紅白喜事離了他不行。他是第一個被請來的人。振縣哭成這樣,誰勸都不聽,劉敬禮過來了,說:振縣,別哭了,人死如燈滅,哭也沒用。
振縣還是哭著說:我該死啊,全怨我啊。
劉敬禮說:你說呢,這能全怨你嗎?我都聽說了,是你爹怕火化。
不是的。振縣哽咽著說,早上我去王早家殺豬的時候,烏鴉就來叫過,我進來看看沒什麼事,就走了。可在大門口,我看見有兩個小鬼在門口等著。我喊了一聲,兩個小鬼就跑了。我糊塗啊,我不該再去殺豬啊,我該在家裏守著啊,在家守著我爹還會死嗎?我爹不死我娘更不會死啊。全怨我啊。
劉敬禮說:別管怎麼樣了,後悔也沒用,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眼前兩個老人直挺挺地躺在這裏,咱得商量商量怎麼辦吧。
家裏很快來了不少人,大都是死者的女兒、女婿、孫子、孫女,以及本家戶族幫忙的人。這些人分兩夥,一夥人在院子裏商量著怎麼報信請客、怎麼找人提框、舉重,好早早地把兩個老人安葬好。
另一夥人在堂屋裏。堂屋裏兩口大棺材並排放在正當中,兩位老人分別躺在裏麵。右邊席地坐著兒子、孫子等男人,左邊坐著女兒、孫女等女人。男人都在低著頭落淚,女人都痛哭流涕。哭得最痛的是大女兒,她邊哭邊嘮叨;我可憐的爹啊,你怎麼那麼糊塗啊,你就沒想想嘛,你死了我娘還能活嗎?我糊塗的爹啊。
二女兒也在哭,可哭著哭著,突然兩腿一伸,挺屍了。大家不哭了,七手八腳地上前勸,忙亂了好一陣子,二女兒才“籲”一聲,開始喘氣。但眼睛還是不睜,嘴倒是說話了,可說出話來,把大家都嚇壞了。說話聲音不是女聲而是男聲,不是活著的男聲,是死去的她爹的男聲。
二女兒張口說:大妮你老埋怨我幹嘛?我死是怕挨那把火,哪知道你娘也走這條路?我給你說,你娘平時不怎麼說話,可心裏就是有主意。我想死,給她說了,她也想死,就不給我說。都別哭了,我們都九十八了,活著幹嘛,早死早利索。
二女兒說了很多,好像有些累了,才停了下來。振縣妻子李氏端了一碗開水上前,說:他二姑,別說了,喝口水歇歇吧。這事呢,都怨我,我要是早過來一會,也就不會有這麼些事了。都是那頭該死的豬,喂了快兩年了,就是不長,太跳欄。今天早上我喂它,也不知是病了還是豬食不可口,就是不吃。我給它放了魚鹽,還是聞都不聞。這樣三倒騰兩倒騰,就過來晚了。哎呀,都怨我啊。
嫂子在自責,二女兒哇地一聲哭了,接著睜開眼,看了看大家,好像從夢中醒來似的說:什麼事?什麼事?
大家都直勾勾地盯著她,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哇”一聲哭了:我的爹啊。
李氏趕緊又說:他二姑,先別哭了,喝口水歇歇吧,你這一哭啊,我心裏貓抓似的。
李氏的話剛說完,死者大女兒突然也挺屍了,嘴唇緊閉,身體挺成一根直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