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一到鎮派出所,情況就變了。那時派出所隻有老李一個人,又辦案又辦戶口,而抓他們的看來是上級來的,他們一個不認識。老李和黑百順是鐵哥們,經常和他開玩笑。可今天老李見了他們卻裝作沒看見而走開了。黑百順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看到老李的態度,又把到嘴頭的話像一口濃痰似的皺著眉頭咽到了肚子裏。黑早生也知道,他們今天的事不是小事了,已經緊張得顫抖的身體哆嗦了起來,幾乎不能站立。
黑早生和父親被單獨分開,父親被帶進了一間小屋,黑早生被帶進了兩間大屋。這兩間屋原來是紅衛兵的審訊室,牆上掛著各種刑罰使用方法的張貼畫。一眼就看到“提豬頭、澆葫蘆”兩種刑罰。提豬頭就是用繩子拴在頭發上把人向梁頭上拽,澆葫蘆就是把人綁在板凳上用鐵棍撬開嘴巴向嘴裏倒辣椒水。裏麵放著老虎凳、烙鐵,牆上掛著皮鞭。房間光線很暗,就像洗照片的暗室。看到這些奇離古怪的東西,就像進了閻王殿似的頭皮亂炸,腿腳癱軟,身體像夏天裏進了冷庫,熱汗登時變成了冷汗。
一會,房間的門開了,進來兩個幹警。一個長著滿臉大胡子,臉像刀削過一樣。另一個是個大高個,白生生的恨文靜,像個大姑娘。
不過,畢竟是縣裏來人,態度還算客氣,比老李強多了。老李雖說也是正式幹警,可他穿戴也不正規,辦事也不正規,特別是說話,什麼話都說,嘴裏就像糞坑。人家找他開戶口登記,他總是沒輕沒重地問:怎麼樣,在一塊睡了嗎?弄得那些少男少女滿臉通紅。
那個長得怪模怪樣的大胡子男警官看到黑早生在思考什麼,似笑非笑地問:陳文集是怎麼死的?
一聽這話,黑早生懵了。怎麼,陳文集死了?
大胡子警官見黑早生愣怔怔地不說話,嘴角動了動,似乎是在冷笑。接著說:是你爹幹的還是別人幹的?你幹點什麼?
黑早生越不明白了,嚇得渾身篩糠,一句話說不出來。
另一個高個子白臉警官一直不笑,看了看黑早生,對大胡子說:嚇壞了。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看來心裏有鬼啊。是吧?大胡子眼睛瞪得像鈴鐺,目光咄咄逼人。
黑早生又縮了縮肩膀,哆哆嗦嗦地說:俺沒幹。
是你爹自己幹的?大胡子又問。
俺爹也沒幹。黑早生說。
看那樣子肯定這小子知情。先不問了,問問他爹再說吧。高個白臉幹警看上去文文靜靜的,可說出話來卻嚴肅得很。
大胡子看了黑早生一眼,說:你好好想想,不說實話是不行的。
說完,瞪著眼看黑早生。
黑早生爹在另一件屋裏,他們過去後開始有人問話,好像動靜很大。黑百順的銅鑼嗓子穿過厚厚的牆壁傳過來了,他在大聲嗬斥著什麼人:你們想幹嘛?
黑百順曆來說話聲音很大,拿白蓮花的話說,不小點聲說,屋頂都被頂跑了。
可黑百順漸漸沒有了聲音,還傳來了唉吆唉吆的呻吟聲,似乎有人打他了。
過了一會,黑早生也許是聽到他們打父親了,也許是骨子裏不怕死的英雄氣上來了,反正不知怎麼回事,突然不害怕了,忽地站起來說:陳文集怎麼了?我去找過他,他不在家。以後就沒見過他。
那兩人一聽來精神了,白臉問:你是什麼時候見的他?
黑早生於是把聽書的過程說了說。兩個人半信半疑地互相看了看,又問:從那你就沒見他?
沒有。黑早生堅定地說。
你真不知道陳文集現在怎麼了嗎?大胡子又問。
真不知道。原來我不認識他,是梅嬌和他有親戚,會說書,梅嬌領我去的。黑早生說。
梅嬌和他是什麼親戚?白臉警察問。
俺不知道。黑早生說,俺就知道梅嬌叫他大爺。
那,梅嬌上學你怎麼不上學?大胡子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問。
黑早生頭低下去了。大胡子以為問到節骨眼上了,想著順藤摸瓜,於是步步緊逼地問:說啊,為什麼不上學?是不是你爹的主意?
黑早生很不情願地說:我在學校打架,被開除了。
兩個人看見黑早生不像說謊的樣子,也不再問了,互相交換了一下顏色,出去了。
父親房間裏的聲音也沒有了。好像門也被關上了。門外有人嘰嘰咕咕說著什麼,但聲音壓得很低,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