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藏不住的秘密10(1 / 3)

I 尺璧寸金 09 我一直記得你

媽媽曾經的臥室的桌上放了一張她的照片,照片裏,她眉眼彎彎,笑得很美,聽奶奶說,媽媽是漆水巷數一數二的美人。我常常偷偷潛入媽媽的臥室,拿著她的照片凝望很久,想象她的味道。空氣中仿佛飄蕩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就像我對媽媽的記憶,遠遠的,淡淡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媽媽有時告訴我,他生病去世了,有時告訴我,他去了很遠的地方工作,有時又告訴我,他出去給小沫買棒棒糖迷路了,一直沒有找到回家的路,每次的理由都不一樣。

小時候,我一鬧著要爸爸,媽媽就帶我去爬大象山,她說:“走,我們去爬山,說不定會遇到爸爸。”

大象山是這座城市最美好的地方,空氣清新,美景免費,綠色無限量供應。在山上,我偶遇過午後的彩虹,擁抱過夏天的風,看見過無數陌生遊客的笑容,卻一次也沒有遇見過爸爸。

後來,我不再問了,我知道,那是一個讓媽媽難以回答的問題。

媽媽在人民路那邊,開了一家小小的服裝店,好像生意並不怎麼好,她卻並不在意,也不缺錢花,常常隻是漫不經心地坐在小店門口,一副“愛買不買”的樣子,興致來了就關了店門去麻將館打牌,贏了錢就買肯德基到學校接我放學,那種時候,是我最開心的時光,我可以肆無忌憚地提我平日都不敢說的要求,她總會很大方地滿足我。

可是那樣的好時光並不多,大多數時候,媽媽待我很凶,哪怕是我寫錯了一個拚音這樣的小事,也能讓她大發雷霆,但她從來不打我,常常隻是憤怒地舉起手,最後又無奈地放下。她那種目光讓敏感的我深深自卑,就好像她拚命想喜歡我,卻怎麼也喜歡不起來。我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小孩,我覺得。

記得有一次,在課本裏學到了生字“沫”,我名字裏那個字,回家寫作業,老師讓給每個生字組三個詞,我怎麼也湊不齊,問媽媽,她隨口就答:“相濡以沫啊笨蛋。”我哪裏會寫“濡”啊,握著鉛筆愣愣地盯著她,她忽然轉過頭,口氣變得異常溫柔:“相濡以沫,就是我們沫沫名字的由來,濡字這樣寫。”她拿起我的鉛筆,耐心地在本子上示範起來,那天她心情特別好,對我講起相濡以沫的意思——泉水幹了,兩條魚一同被擱淺在陸地上,互相呼氣、互相吐沫來潤濕對方。她說,這是一種美好的情感,是感情的最高境界。她這樣說的時候,臉上有一種迷人的哀傷,一種微微的光芒,讓她整個人在燈光裏閃閃發亮,一縷卷發從耳邊垂下來,襯著她雪白的腮頰,甚是好看。媽媽比其他同學的胖媽媽好看一百倍,盡管她總是那麼凶,我還是喜歡她,我為她給我取這樣有美好寓意的名字而感到驕傲。後來,我那個組詞獲得了老師的表揚,一整天我都心情大好,心裏隱隱期盼著,如果媽媽能在放學時來接我,並且帶著我愛吃的上校雞塊,那將會是多麼美好的一天。

然而那天依然是奶奶來接我,路過媽媽的服裝店時,店門關著,直到天黑,她也沒回家。第二天她出現在都市新聞裏的火災現場,家人看電視時沒有人認出她的屍體,第三天警方根據現場遺留的未燒盡的身份證找到了我家。

她死於那場火災,那一年,我八歲。

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會出現在一個偏僻小區的出租屋裏,房東說她把房子租給了這個叫林一荻的女人收取了一年房租後就再沒有過問過,也沒有人知道那場火是怎樣燒起來的,在那個房子裏,那天下午,發生了什麼故事,都成為一個謎。公安局每年有很多破不了的案子,林一荻的死就是其中一樁。

媽媽死後不久,一個自稱是某人壽保險工作人員的男人找上門,說媽媽生前投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險,受益人是我,根據保單協議,媽媽意外死亡,我每月將領取一筆生活費直至十八歲成年。這個天上掉下的餡餅,加上奶奶的庇護,使我在以後漫長的生活中,過得也不是那麼糟糕,甚至在經濟方麵,比一般小孩還好。可是她那樣得過且過自由散漫的一個人,怎麼會想起投一份這樣的保險呢?難道她預見了自己的死亡?或者這份保險正是她死亡的某條線索?早熟敏感的我帶著那一絲絲疑問,常常在家裏翻箱倒櫃,尋找她本應放在某處的保單,隻是,我一直沒有找到。

我很快習慣了沒有爸爸媽媽的生活,並且波瀾不驚地長大了。

但那份難辨真偽的保險,讓我願意相信,媽媽一直非常愛我,我在她死後長久的時光裏,考量著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答案是肯定的,我也愛她,思念著她。

這個月的三十號,是媽媽的忌日,我一直記得。

這一天,我特意請了假,在花店買了一束百合——這是媽媽最喜歡的花,然後乘公交車一個小時,到達郊外的一處墓園。

墓園裏陰冷寂靜,我將那束百合放在媽媽的墓前,坐在墓碑旁,和她聊天,告訴她英語老師上個月生了個胖娃娃我養的水仙快開花了我好像又長胖啦奶奶前天說她想你了明年我就要考大學了你要保佑我哦!我想,她離開了十年,一定很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