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靜玲唱完歌,放下話筒,坐下來一手摟著我的肩膀,一手拿起一杯酒,笑著說:“來,哥們,我們幹一杯!”
我笑著拿起一杯酒,和她碰了一下杯子,一飲而盡。她又倒上兩杯,說:“再來!”
如此連續喝了幾杯,她才想起程遙出去還沒回來,疑惑的看著我說:“程遙在搞什麼?怎麼這麼久了還不回來?”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我出去看看吧。”說著站起身來,身子不由有些搖晃。
周靜玲說:“喂,你行不行啊?”
我若無其事的笑著擺擺手,說:“別擔心,我沒事。”用力搖了下頭,強自鎮定著開門走了出去。
出去之後關上門,我站在過道上突然間失去了方向感,茫然的左顧右看,卻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好一會兒才辨清了方向。
我先去廁所嘔吐了一番,然後才出去找程遙。我想程遙需要的是一個安靜的地方,而kTv裏唯一安靜的地方就是我初次遇到周靜玲那裏。於是我便找了過去,果然看到程遙蹲在那裏,看著手中的照片在無聲的掉淚。
我沒有走近,隻是遠遠的看著她,心裏泛起淡淡的哀傷。我喜歡的女生,卻在看著別的男生的照片掉眼淚,我突然間覺得自己真的好失敗。
我聽見她在輕聲念納蘭的詩句:
人生若隻如初見,
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
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
淚雨零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
比翼連枝當日願。
本來就哀傷的詩句,再加上她哀傷的語調,使我整顆心都哀傷了起來。而她的哀傷有我看到和聽到,可我心裏的哀傷又有誰知道呢?
她幽幽歎了口氣,抬起頭看到了我,她微微一怔,接著輕聲問:“有火嗎?”
聽到她的問話,我腦海裏突然浮現了第一次見到周靜玲的場景,那時候她也是這樣問我的。
原來有些看似不經意的瞬間,卻無意間成了永恒的記憶。
我走過去將火機遞給她,她站起身接了過去,一手拿著照片的一角,一手打燃火機,點燃了照片。
嫋嫋火光映照在她臉上,臉上的淚珠像夜空裏的星星,閃閃發亮。
她鬆開拿著照片的手,燃燒著的照片飄然落地,火光逐漸微弱,最後完全熄滅。而照片也變成了灰燼,空氣中彌漫著紙張燃燒的焦味。
她閉上眼睛,如釋重負般的舒了口氣。
我不解的看著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睜開眼睛,垂眸看著地上那一團灰燼,淡淡的笑了一笑,問我說:“你知道真實故事與夢的區別嗎?”
我答不上來。我似乎知道真實故事和夢是有區別的,但具體的區別在哪裏,我又無法言說。
她說:“真實故事和夢的區別就在於,夢醒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而真實故事結束後卻可能會留下一些讓人看得見的東西。但如果把這些看得見的東西全部毀去,那麼誰又能說那不是一場虛幻的夢呢?”
我想了一想,時而覺得她做得很對,時而又覺得她這樣做無異於是在自欺欺人。
我淡然一笑,說:“是嗎?可是有些東西,是你無論如何也毀不去的,譬如……記憶。”
她抬眼看著我微微一笑,“是的,記憶的確是無論如何也毀不去的。但時間會幫我把記憶稀釋,讓它變得不再那麼沉重。”
我笑了笑,說:“這就相當於刮骨療毒,過程漫長而且痛苦,毒淨了,人也快奔潰了。”
她嘴角蘊含著笑意,“難道你還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嗎?”
是啊!有些路我們明知道是痛苦而且極其漫長的,但我們還是必須得義無返顧的踏上去,因為我們別無選擇。
我和程遙回到包房,她連續唱了三首歌,唱完之後就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似乎故意要把自己灌醉。
周靜玲悄聲問我:“程遙她怎麼啦?”
我隻是簡單的說了一句:“她心情不好。”
周靜玲哦了一聲,沒再和我說什麼。拿起酒杯笑著對程遙說:“遙遙,來,我陪你喝,我們姐妹兩不醉不休。”
程遙爽快的笑道:“好啊!不醉不休!”
兩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得非常起勁,看得我直皺眉頭,出言提醒程遙說:“程遙,你少喝點吧,你待會兒還要回家呢,喝多了你伯伯他們會不高興的。”
“他們高興?”程遙淒然一笑,“自從我跟著他們以來,我做什麼事他們高興過?她們不許我晚上在外麵過夜,我今晚就不回去了,我看他們還能怎樣對我?不就是打,不就是罵嗎?我早就習慣了,早就麻木了,早就不在乎了!”
她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大聲,說到最後咬牙切齒,身子微微顫抖,臉色說不出的淒惶與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