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為他們心裏,都還有這一點信任和尊重,所以他們才會向對方提出這最後一點可憐的請求。
然後,他們就已出手,同時出手,同時攻向對方身上要害和致命之處。
謝正義的出手,淩厲而威猛。
他知道這一戰無論是勝是敗,都一定是段很痛苦的經曆,收獲的,不過是些不堪回首的悲傷、哀愁、惆悵和失望。
他隻希望,這種痛苦能趕快點結束,所以每一招他都幾乎已使盡了全力,也用出了絕殺之技。
謝正義的武功,走的本就是剛烈威猛一路,拳勢一旦施展開來,風生虎虎,如虎出山崗,賽過雄獅出林,直是怒蛟出水、潛龍躍淵。
七級浮屠高塔頂端這個地方,並不算寬敞,有好幾次,花子墨都已幾乎被他逼了下去。
但是每次到了那間不容發的最後一刹那,花子墨的身子忽然又從容地站穩了。
七八十招過後,謝正義的心已漸漸開始向下沉,直沉到了腳底,沉得很深,很深。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那古老的道觀中,他的師博曾叮囑過的幾句話: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柔雖能克剛,弱亦能勝強。
──舉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
──你一定要記住這幾點,因為你這個人,看來雖然隨和近人,其實卻實在倔強得很,看來雖謙虛謹慎,其實卻驕傲浮躁有加。
──我相信你將來必可成名,因為你這種脾氣,必可將本門掌法和拳法的長處發揮極致,但是,你若忘了這幾點,遇見真正的對手時,就必敗無疑,絕無勝路了。
蔥鬱蒼翠的古樹,幽深寧靜的古老道觀,耄耋之年的老道長,心平氣和的坐在樹下,向一個風度翩翩的好學後進少年,諄諄告誠──此情此景,在這一瞬間,竟忽然又重現在了謝正義的眼前。
這些千錘百煉、顛撲不滅的金石良言,也仿佛響在他的耳邊,就像昨天才經曆過的一般。
隻可惜,他已將這些話忘記了很久,現在再想起,似乎也已經太遲了。
他忽然發現,自己全身上下,似乎都已被一種看上去很剛猛,實則柔和但卻連綿不絕的力量縛束著。
眼下的謝正義,就像是蛟龍脫離了深水,猛虎饑渴昏睡在了平陽一般。
然後花子墨的手掌,就象是那山巒般的巨大陰影一樣,向他壓了下來,重重地壓了下來。
壓得他喘不過氣,壓得他隻想立馬窒息。
他已躲不開,絕對躲不開。
──死,是個什麼滋味呢?沒有人知道。
死人自己,也絕不會知道。
謝正義閉上眼。
溫柔旖旎的洞房花燭夜,他妻子那豐滿圓潤的雙峰,修長筆直的大腿,和哀婉承歡的表情。
在這一瞬間,他為什麼還會想到這些呢?
──我的妻子兒女,衣食必可無缺,我的確很放心。
他真的能放心得下麼?
他死了,妻子兒女,無疑很快就會變成別人的了。
──邪不勝正,正義終將得勝!
他為什麼又會敗了呢?
他雖然敗了,正義卻沒有敗。
他是謝正義,本身也代表著正義的一方。
因為就在這最後的一刹那間,忽然又有股力量,從旁邊輕輕的擊了過來,化解了花子墨追魂奪命這一掌——武當催魂神掌。
這股輕微的力量,就象是突然驅走了山巒陰影的奪目陽光一般。
這股力量,也正象是和煦的陽光一般,雖然溫和,卻截然不可隨意抵禦,也難於避過。
花子墨退出三步,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人。